金仕善/【散文集】十五、春风诗人詹成中

春风诗人詹成中

一一《晨钟流韵》序

文/金仕善

我较成中虚长七岁，十年前彼此因文字有来有往，渐渐成为知交。他今年步入古稀，计划出一部名为《晨钟流韵》的诗文集以为纪念，很早就嘱我写点文字。学兄钟式金离世前数年出诗集《晚晴谣》也嘱我写篇短文，记得我在那篇短文中说到我对旧体诗词的敬畏感：“每当想到前人写了那么多传颂千古的名诗名句，莫说横插一杠子搅搅水，就是班门弄斧也不容易。”因此，除了勉为其难写几首应酬诗外再也不敢造次。为文友评诗，那就是“拉郎配”了。好在成中和式金一样，都是本着“诗言志”的宗旨，借助这一文体，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的意趣旨趣，真情实感，图个自娱自乐，无意与人比高低，我也只是凑凑趣，约定不评论成中获奖有定论的诗词，这样我就可以放胆使一回性子，拣我感兴趣的评说评说。

除之前不时品读成中诗词外，这次我花了三天时间把他的文稿详读两遍得出了结论：成中是位“春风诗人”。虽说他有少量篇幅的“嬉笑怒骂”，但绝大多数诗篇皆属“春风化雨”型，即“春风得意马蹄疾”“绿杨荫里白沙堤”之类，读来轻松明快，如饮甘泉，沁人心脾。下面，就从他的《书斋偶感》说起吧。

(一)

归退休闲好笔耕，常同明月伴银灯。

只求获得通灵句，不向功名梦晚成。

(二)

心寂恰逢秋雨潇，书斋孤影静悄悄。

一声竹笛来窗外，腕底诗情涌浪涛。

涌了些什么浪涛呢，既非石破天惊的奇闻，亦非暴风骤雨的变故，说来好笑，竟是一首题为《拍照》的小诗：

留住生涯好放歌，风花雪月壮山河。

缤纷世界缤纷梦，但愿人间美景多。

原来是摄影留念，也不知是夫妻照还是“全家福”，与友人合影还是个人的“风姿照”或是“自然风光”照，只知道是“好放歌、壮山河、缤纷梦、美景多”，“春风诗人”非成中莫属！

再读《与妻》，即赞许爱妻或曰歌唱爱妻。

(一)

下得厨房上得厅，朝迎旭日夜挑灯。

客来巧做香甜饭，友至常留谈笑声。

亲切乡邻呼嫂子，温良儿女恋家庭。

当年纺织经纶手，织就情丝四季馨。

(二)

共济同舟四十春， 披风沐雨影随形。

操劳未叹生涯累，慈爱常怀舐犊情。

夜读依时催入寝， 冬寒添暖送温馨。

橙黄桔绿秋光好，携手康庄健步行。

心怀爱意彼此如坐春风。家国家国，爱国必先爱家。家是温馨的田园、精神的港湾。下面的两首小诗，如温玉，似美酒，温婉痴迷。

《乘凉》

夜幕疏星置竹床，邀妻唤女共乘凉。

妻聊奔月嫦娥事，女道飞船上太苍。

星空下聊嫦娥奔月、吴刚玉兔、桂花酒，讲中国神话故事，何等逍遥浪漫！女儿前卫，笑说如今是什么年代啊，古人奔月的梦想已变为现实，现在不光可坐飞船登月，还可遨游银河太空哩。

而《种花》一诗，清新自然且花团锦簇，让人联想起“秋翁遇仙记”。

自在休闲喜种花，怡情冶性兴偏赊。

晨观绿叶勤浇水， 晚趁黄昏细护芽。

灿烂春英添锦绣，芬芳秋菊映云霞。

千姿百态多情物，各展风华在我家。

成中爱家更爱中华锦绣山河，“背起行囊作散仙”是他退休后的重要生活内容。说到这里我要发点感慨，我和老伴六十岁后也曾畅游大江南北。这是因为当今是历史上中华民族国力最强盛的时代，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退休老人有经济能力外出潇洒几回，但我们的上辈就算能年过花甲，温饱也是问题。上辈的上辈的生存境况就更惨了。中华百姓“幸福生活从我们这一代后半辈子开始”是铁定了的，往后一代比一代更幸福绝非虚言。成中比我小几岁，他的幸福感应该多几年，因此他们比我们玩得更开心，不光在国内旅游，还飞来飞去，常常飞出国境，因此得以写成了数十首旅游观光诗。这里仅介绍三首。

《观海》

大海无言水自深，高山不语势凌云。

红尘多少追名客，试问谁能识此情。

这首诗说是纪游诗也行，因为诗人观了海也看了山。然而他没有写看了些什么，而是触景生情，借景发问。问追名客(也包括逐利客)为什么水深不言，山高不语。其实这算不得一个哲学命题，因为事情在那里摆着，水到了一定深度无须言深，山到了一定高度不必言高(这是需要“资格”的)，至于这是为什么，你潜下去登上去看看就一清二楚了。只有浅浅的山溪依赖落差才会流得哗哗作响，自鸣得意，中不溜儿山上建寺建庙方便易行，可借香客的金钱传播其名声。

当然，名利也不是坏事，只要把握好分寸，得名副其实之名，获正当得利之利，是芸芸众生的天赋权利，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哲人李贽不仅不反对还给予鼓励。但追名逐利这四个字听起来就不对劲，一旦追逐过了头就变成欺名盗世，酿成苦果恶果，它伤别人浅，伤自己深，很不划算。至于你的水有多深，山有多高，显耀出来还是任人评说就悉听君便了。我猜想成中想要隐喻的大约是这番道理。高台教化是中国戏剧的功能之一，隐喻劝善是所有健康向上文学作品都具备的功能。只是高台教化较为直接，力道大一些，而隐喻劝善是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说得委婉动听，以便发人深思。

成中的另一首题为《巴东》的纪游诗则是实实在在写景的：

层楼如画气轩昂，背倚青山瞰大江。

东下宜昌乘浩荡， 西通重庆览风光。

迢迢溪水龙蛇出，叠叠峰峦俊秀藏。

影动波摇舟楫远，平湖高峡胜仙乡。

与“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匆匆赶路的李白不同，当代诗人詹成中乘坐的是不疾不徐的游轮，方便游山玩水看风景。景随船移，船行景换，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他的数十首观光写景诗带着你游览了美仑美奂的山水画长廊，目不暇接，美不胜收，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展现了当代退休老人满满的幸福感。

成中在摄取大好河山风光片的同时，他的诗词还十分注重审美境界、审美观照的提升，留心发掘“诗眼”，溶哲理于其中，以增强诗歌的艺术感染力。他的一首《秋游墨水湖》的七言诗就写得耐人寻味。

已是西风白露凉，绿荷无意着秋装。

锦心不服身将老，吸足天光藕更香。

西风白露，草木渐次凋零，绿荷开始黄褐，接着是漫山红叶，四季轮回，周而复始。然而诗人笔锋一转，“绿荷无意着秋装”，原因是它心有不甘，还要挣一把(锦心不服身将老)，勉力为人间多做点奉献(吸足天光藕更香)，作者将“绿荷”拟人化用以自勉，这是“诗言志”的又一个生动例证。

让我们循着成中的诗痕词迹继续追寻，看诗人还写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在乎些什么，感慨些什么。这可以从他的诗作《编刊有感》说起。

(一)

几多辛苦几多愁，寝食难安催白头。

杨柳春花无意赏，云霞秋水任东流。

嫁衣勤作陪寒暑，名利全抛少欲求。

只盼书成风月好，多情诗友笑声留。

(二)

耕耘诗苑杏花村，相伴芸窗惜寸阴。

水复山重仍纵马，花明柳暗每欢心。

抒怀共享真情暖，写景深求创意新。

不为辛劳索酬报，高山流水盼知音。

成中编的是《杏花村诗词》，与他的数位前任一样属“义务劳动”，都是无意着秋装的“绿荷”，默默地为他人作“嫁衣”。成中主编《杏花村诗词》七年，从第31期编到42期，还编了《龟峰山诗词》精选作品专集，《杏花村诗词》专集(增刊)，《黄土家园》诗词部分，并为我主编的《当代麻城籍作家作品选》《诗歌诗词卷》提供了杏花村文友诗词候选篇目。

赶巧的是我也做了七年主编，主编了《麻城文化丛书》等三套计28册图书期刊。读罢成中的《编刊有感》，我的两眼湿润了，内中甘苦，五味杂陈，深感劳神费力事小，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数量充足的好文稿事大，索稿、催稿、改稿，忙得团团转。“几多辛苦几多愁，寝食难安催白头”，“杨柳春花无意赏”，“名利全抛少欲求”是编辑生涯的常态。我们这类主编虽然也能求人做校对工作，但最终负责的还是自己。付印前深恐语法修辞没拿捏准，错别字及错用的标点符号没纠正过来等等，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出于对旧体诗词的敬畏，偶有所作，也不敢示人。承他厚爱，曾采用我写的2016年麻城市孝感乡祭祖大典诵文。我主编的《诗词诗歌卷》对他也是“一视同仁”，依例收录了他的五篇诗词。如今，我们这双难兄难弟都已卸任，虽然都吃了些苦头，但正如成中所说“水复山重仍纵马，花明柳暗每欢心”，“不为辛劳索酬报，高山流水盼知音”，为文友做了些“嫁衣”送了些春风，值得！

十余年间与成中交往，我感到他本份厚道、感恩宽容。成中读高中时正好撞上“文化大革命”，又是“老三届”，自然进入上山下乡“知青”行列，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这一年龄段的学子有牢骚有怨气情在理之中。可贵的是成中对此安之若素，无怨无悔，而且感恩国家日益富强给予他的获得感，体谅执政者的失误，他把国家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自觉地把个人利益溶入到国家利益之中。这些情感从他的诗作《献给老三届同学》里读得出来。

十载寒窗伴月耕，当年理想展鹏程。

风雷已误黉堂梦，牛犊仍怀赤子情。

广阔农村留足迹，沸腾工厂献忠诚。

青春逝去风华在，老骥扬鞭又远行。

有了家国大情怀，安身立命服务社会就有了根基。他后来补上大学多了一拨学友，插队结交了农友，在麻城纱厂有工友，当公务员有同事，作文赋诗交上了文友，这样就产生了为数众多的唱和诗及应酬诗。我不敢说这类诗作他写得多么精彩，但我敢说这类诗文“字字从肺肝出”(李格非语)。他写给我的诗不说，从《赠学友邹彬》及《赠江乐山先生》两首诗中可以得到印证。

《赠学友邹彬》

诗文集粹露锋芒，索句霜天雁数行。

热血一腔追绮梦，沧桑卅载认炎凉。

心中块垒凭谁诉，篱外黄花扑鼻香。

莫道牛坡身影远，至今犹忆少年郎。

诗中，成中写出了学友的人生经历，表达了对学友的深情厚谊。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江乐山兄与我同事，我任县通讯干事，他负责信访接待，之后成为“铁杆文友”。成中与乐山以诗结缘，曾“立雪程门”，因心性相投成为忘年交。壮年时的乐山兄一身正气，写杂文用词犀利，针砭时弊纵论得失，遇不平事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某些当权者不知犯了哪门子糊涂，竟然硬要“对号入座”，且迁怒于作者，致使乐山兄仕途不顺。然成中不了解这一段令人哭笑不是的历史，只知道老年乐山慈祥诲人不倦的一面。乐山兄病重病逝期间，成中忙前忙后看望宽慰，还送他上山，令我非常感动。成中和许多诗友写诗为乐山兄送行，表达怀念之情。在这里我录一首成中在乐山兄生前为他写的友情酬唱诗：

乐山乐水乐平生，腹有经纶善笔耕。

锦绣文章描锦绣，痴情黎庶播痴情。

吟梅总效梅花洁，颂竹常思竹节贞。

莫道程门相见晚，先生才德众人钦。

成中眼中的乐山，已不复当年的锐气。岁月无情，消磨豪杰，这大约是人生的宿命。乐山兄走了，我已老了，连成中他们这批小兄弟也已步入古稀之年，真乃白驹过隙，韶华易逝。且看成中十年前的《六十抒怀》：

时光如水水悠悠，却顾沧桑忆旧游。

十载黉堂追绮梦，一场风雨付东流。

农村大地披星月，工厂机声伴喜忧。

绿水青山留足迹，诗情洒满读书楼。

再看十年后今天的《七十抒怀》

七十春秋指顾间，恍然已是夕阳残。

征程常忆青春影，热血勤书励志篇。

历尽炎凉知冷暖，不因坎坷说辛酸。

河山莫负真情在，背起行囊作散仙。

成中言出必行。今年夏天，我和老伴在龟山避暑，成中伉俪到神农架消夏，他隔三差五通过微信给我发神农架风光，之后走到哪里就拍发那里的风光照，让我跟着他们一同旅游。由此可以看出，成中很在乎朋友，极在乎友情。

最后要说的是，成中不是职业诗人，我也不是诗评家，诸如“稍嫌不足”之类的常用语就免了。汉代大儒董仲舒有言“诗无达诂”，见仁见智各有不同，职业诗评家尚且很难达成共识，我就更说不出子丑寅卯了。我最想说的是成中天性平和，与人为善，与人为友，乐做嫁衣，给人送温暖送春风锦上添花。若问原委，应是他达观知命，秉性使然。我们可以从他填的一首《醉花阴》词里获得启示，找到注脚。

犹记当时年纪小，难得三餐饱。麦穗拾田畴，头顶骄阳，汗水流多少？

幸逢今日风光好，紫气青山绕，岸柳送清凉，沐浴朝霞，漫步青青草。

难得三餐饱算什么，都过去了，过去了。幸逢今日风光好，紫气青山绕，过得多好、多惬意呀！人家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说说少年小事，不过是为了对比，庆幸晚年的幸福生活罢了。

清代诗人袁枚有一首题为《春风》的五言诗，我极欣赏，曾发给成中等众多文友分享：“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现在，我要郑重将它转赠给我心目中的“春风诗人”詹成中，祝愿他继续为文朋诗友、中华大地再送春风。

2018年国庆节

· 摘自《金仕善与文友交流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