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Original 水禾田畔 30号院


她再摁摁伤疤看还痛不痛,伤疤的地方长成一层厚皮,好像更加结实了。


珠江上游干道有一段叫青竹湾的:江水浩浩,两岸碧竹依依,水流清澈见底,鱼群跟水草竞游。


这块像圆饼的地方,中间被河流东西切开两半,四周由山岭包裹着。西岸是个巴掌大的小镇;东岸是块方圆三里的坪地,这块坪地是一橘林农场。


初夏,小白橘花镶嵌在翠绿的橘林之中,风吹过来芬芳醉人。深秋,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让人喜悦垂涎。


之后,陆续有女生神秘地在宿舍传说:男生有一本《少女之心》……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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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八月的这天早晨,四五十个十五六七岁的小知青坐两三辆解放牌大卡车到这沙湾橘林农场上山下乡。他们父母大多是北洲市和云溪区财贸战线的,包括:商业局、粮食局、供销社、银行、工商局、外贸局、财税局等系统。


车,行驶约30公里再转乘沙湾农场派来的机帆船。不满15岁的田园胖乎乎的脸上嵌着两个大酒窝,眼睛清澈明亮。在卡车露天车厢上颠簸半小时她就吐得站不稳脚跟;上船听发动机不停“突突突”地响,机油味恶心,又蹲下一口一口地浪费粮食。脸色苍白,上岸由母亲搀着……


傍晚,家长们黯然道别。田园母亲吩咐:好好学习,好好改造,勿与男生说话……末了,托田园的发小诸葛玲玲照应。诸葛玲玲比田园大一岁,聪明成熟,她丰满结实的身板,白里透红的圆脸,大大的眼睛透着机灵,小虎牙一笑甚是可爱。


农场三四百号人:客家人一百多,船民两百来人;场领导客家人,老的和年轻的技术员都是广州人。


第二天分配知青,田园和诸葛玲玲分别在二和三班。当天,他们由老职工带领铲除橘树垄上的野草。烈日当空,下蒸上晒,正午有男生中暑。


傍晚,回到宿舍,田园端起墨绿色的军水壶“咕噜咕噜”仰起脖子喝了一通,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脑袋涨痛不已,倒在床上四脚朝天不愿弹动……


天黑了,宿舍空无一人,只见诸葛玲玲帮她打回来的一盆沙葛饭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孤独迷茫的眼泪顺着圆脸流了下来。田园看看这盘又甜又咸的沙葛倒胃,无奈肚脐贴背脊,就着眼泪甜酸苦辣扒几口,又倒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室友才陆续回来,宿舍又热闹了起来。原来她们串门去了。田园羡慕和佩服她们的体力和精力!


田园是自卑的:身体孱弱,不出众。母亲在家老说她又笨又丑。在农场觉得处处不如人,干活“姐手姐脚”不利落,比别人矮一大截,农场职工对她的“不勤快”少有青睐。无头无脑的“傻白甜”,成熟的女生也不太爱搭理她。


月光明晃晃地射进窗棂,透过通铺的蚊帐印在刘藜和田园脸上,田园卷起蚊账对着左边临窗的刘藜。刘藜聪明漂亮、大胆率真,她的“贵妃躺”:半弓身一手托住下颚的,凹凸玲珑修长的身段侧起,扑闪着会说话的眼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剑眉一扬一抑,讲《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小说里青年男女谈恋爱的窘迫和尴尬。论男生女生。田园崇拜地听着,不时地深浅着酒窝……刘藜问田园敢不敢拍拖?田园笑道:“你给个冬瓜做胆,我也不敢。”


睡在田园右边的白蕙娉听了,嗤嗤发笑。


那年月,男女授受不亲,若非公事,跟男生说话肯定被嚼舌根子。


没过俩月,刘藜趁着天黑时不时偷偷溜了出去,有人说她与瘦高的“竹篙精”梁天鸿“晒月光”去了。


月色溶溶,刘藜和梁天鸿并排漫步在竹林荫翳弯弯的土堤上:俯视月亮反射在河面,银光闪闪,心中泛起圈圈涟漪。一天劳作后的夜晚是那么的美好,月光投射在他们美丽的身后,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宿舍熄灯,刘藜才蹑手蹑脚地回来。杜鹃突然在蚊帐里气呼呼:“你知不知道会吵醒大家!” 刘藜不示弱:“我有声吗?你自己睡不着别‘屙屎不出赖地硬?!”


田园把手伸出蚊帐,扯了扯刘藜衣下摆,示意她不要作声。


刘藜出了名的牙尖嘴利,斗嘴杀遍天下无敌手,但田园有时俏皮塞她两句,刘藜不言,田园自得胜利。其实刘藜根本不在乎和田园的输赢,权当调侃。


梁天鸿,看杂书多、嘴巴油、会吹水,一会儿土语、俚语,一会儿各坊间段子,每次把一大堆女生笑成人浪,去哪都有一帮女生跟着听他讲故事。放假回家翻七八道山,路上女生蜂拥梁天鸿,边走边听他吹杜十娘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


五六个男女生碰巧同坐一艘艇仔过渡小镇闲逛。江波、司徒铭和梁天鸿坐一边船舷,另一边坐着三四个女生,其中就有江波暗恋的吕玫,吕玫长得像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的女主角一样好看。梁天鸿又在那说相声似的逗得女生哈哈大笑。“王心刚”似的司徒铭和大个子江波嫉妒得默不作声、脸黑黑的。上岸,有意使劲跺几脚艇仔,艇仔摇晃得厉害,把那几个女生吓得哇哇大叫,他俩幸灾乐祸拂袖而去。


大片的橘林中有一个十米高的嘹望塔,橘子成熟时节,农场派一男职工配一名男知青值夜,防人偷盗。


这夜是亮哥和宋晨星值班。


亮哥折一串橘子快速上塔。亮哥是农场电工,复员军人,英俊魁梧、见多识广、幽默风趣。宋晨星高高的个,细细的眼睛,少言成熟、沉稳斯文,宋晨星老跟着亮哥屁股学电工。


夜里,两个人躺在嘹望塔的稻草上,月光从木板屋顶的罅隙射来,把他们照得斑斑驳驳。亮哥细细讲述“撩妹”经,他娶得是全农场最漂亮的女人,他的女人聪明能干、身材高大、面容娟好,像《龙江颂》的江水英。


亮哥问宋晨星有没有心仪的妹子。宋晨星说他喜欢关荔。亮哥面授机宜地教他的技巧:追女仔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吃完橘子后,他让宋晨星把橘子皮埋到远一点的地里。


又一夜,白皙瘦长、稚气未脱的刘之鱼和亮哥值夜。


亮哥先是摸了五六个又红又大的橘子,爬上高塔和刘之鱼吭哧吭哧吃完。片刻,亮哥收拾橘子皮,下塔,走出10米处,用解放鞋戳开沙土,把橘皮埋好,盖上野草。不一会,亮哥爬上塔台掏出烟问刘之鱼抽不抽,刘之鱼摆手:“不抽。”


亮哥一边抽着烟,一边嘟哝:“本来我在部队干的是飞机维修,想着复员会到大城市的大工厂,谁想到分来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人家有门路的,会请客送礼的现在都混的好好的……说完狠狠地把烟头摁黑。


刘之鱼老道地安慰:“亮哥,虽然这个地方小,但男女老少都敬你喜欢你,你是人才,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慢慢来,很多事情强求不得……”说得亮哥频频点头。亮哥乜了一下这“小豆芽”闪闪发光的眼睛,思忖:看不出这小子这么有思想,一套一套的。


一觉睡到东方吐白,亮哥拍醒刘之鱼,叫他赶紧洗脸洗手,让晨风吹吹衣裳,省得被别人闻出偷吃过橘子。守园人,没有不监守自盗的。


其实偷吃几个橘子不算事。但是农场总是三申五令禁止,抓到通报批评。然而禁止不了食物匮乏的馋。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男生在传阅一本叫《少女之心》的黄色小说。这本巴掌大12开、淡黄色胶皮封面的手抄本,约2000字,初中生一样没有规则的圆珠笔字体。这本小说经过成千上万人的偷偷誊抄,和原著面目全非。当年这本所谓的黄色小说手抄本其实粗糙得很,没有情节,没有文采,只有性描写。把没接触过任何性媒体的少男读得脸热心跳、欲火烧身。司徒铭一边看一边在床上烙烙饼,似睡非睡,像贾宝玉躺在秦可卿床上梦去了……


之后,陆续有女生神秘地在宿舍叽咕:男生有一本《少女之心》……田园蓦地想起一次参观“阶级斗争览馆”,桌上用透明塑胶布钉压着一本只打开扉页的《少女之心》印刷本。展馆墙上张贴:一知青点的团支部书记看了这本小说后性侵妇女的文字和漫画。女生觉得这书会放毒,瞄一眼赶紧走开。


可在资讯发达的今天,男生们再看这本小说身体没了任何的化学反应。


女生叽叽喳喳,一边看一边感叹原来世上有如此尤物,暗忖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变成那么个美人儿,越发地想往都市生活。


白蕙娉,小巧玲珑、声音甜美,细长的眼睛、笔直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傍晚,她夜莺般的歌声,飘荡在知青宿舍屋顶:《刘三姐》《冰山上的来客》《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阿诗玛》《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船歌》……每首新歌无师自通地对着谱子唱。她美妙的歌声钻进窗台,钻进耳朵,唱得女生云里雾里、男生旌心荡漾。


田园陶醉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刘藜说这首歌曾获得世界第几届什么的大奖,以前是禁歌。


这帮3年经济困难出生的孩子一般个子不高,在“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方针指引下,县郊以下的学校撤消六年级和初三,6岁上一年级的,高中毕业只有15岁。白蕙娉感叹:我们这帮人有姐姐比姐姐丑,有妹的比妹妹矮,真惨……


诸葛玲玲不吭不哈,谋略多,宿舍里都听她的,她比妈还妈地管着田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其他女生也挺烦田园:抹桌子留一粒饭,扫完地还有头发在地上。田园也还真服了她们,用显微镜哦,这么小节的东西还管天管地!田园干啥啥不行,她们总是乜眼看她,田园只有闷头闷脑认低微。


这夏夜停电,平时对田园言辞犀利的杜鹃:洗完澡,把大辫子解开,头发自然散披在肩,端坐在床上钩花,她不时地用钩针顶,挑拨着豆大的煤油灯,灯光映着她那标致秀气的五官和颀长苗条的身影。高挑温柔的关荔在一旁晾手绢,幽幽的灯光氤氲着她们的一颦一笑。田园觉得她们像圣洁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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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也有颇为得意的时候,高傲的杜鹃托人到上海买回印有“上海”字样,时髦气派的黑皮包,虔诚地让田园用圆珠笔在里子写上“杜鹃”二字。关荔也时常让田园写笔记本封面,或手绢留字什么的,因为田园的字漂亮。


知青每月工资20块钱,绷紧。周末,宿舍女生过渡到对岸的供销社买零食,发现柜台有紧俏鲜艳的纱巾,赶紧花一块多各买了一条。田园觊觎书架上的排列,瞄中一本刘逸生编写的《唐诗小札》,翻翻钱包,踌躇着。咬咬牙,买了回来。


秋天,上山铲防火路带。田园干到晌午还没干完,姗姗来迟,饭堂差点关门。她打完饭从侧门钻出,瞥眼,见王小雪蹲在墙角嘤嘤地哭。田园前去搂住王小雪瘦薄肩膀问她哭什么?


“我没完成任务,下午要一个人上山……”王小雪擦了擦眼泪。


“嗨!我也没完成,不怕,咱俩一起干吖。”田园安慰道。不一会缪雨霞路过问干嘛?他们俩道出原委。


能干的缪雨霞大大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温暖美善的光芒,她轻松地说:“没事,下午帮你们。”


她们仨披荆斩棘,一寸一寸地开辟防火大道,田园豪情万丈,一边挥舞锄头,一边大声喊叫鲁迅名句:“'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她们终于完成了指标任务,晚霞灿烂,一路欢歌。


诸葛玲玲实干加巧干,小老虎似地破纪录:一天打了18个种树的树窿,他们班的男生也赶不过上她。她被农场评为先进标兵,喜信寄到家长单位。她常被田园母亲誉为“别人家的孩子”,田园母亲话赶话睥睨田园不努力。田园沮丧……


春节前,场部的老边不知从哪整来一台二手放映机,两百多号人坐满球场。


《阿诗玛》《红楼梦》《追鱼》《金环和银环》《一江春水向东流》《桥》……女生叽叽喳喳,一边看一边感叹原来世上有如此尤物,暗忖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变成那么个美人儿,越发地想往都市生活。男生一天到晚唱: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大家纳闷,这个家在市区平时不声不响的小男生,怎么就是定时炸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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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仨月,农场配备长凳,腾多几间宿舍,知青不用挤地通铺,正儿八经的一人一床。这宿舍留下诸葛玲玲、杜鹃、夏采薇和田园4人。


七七年底恢复高考。田园白天吃力地完成十个1米×1米的树窿。别人干完走了,她和王小雪还在吭哧吭哧地挖,直到天黑,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宿舍。


寒风中,田园和诸葛玲玲点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把床铺满纸当桌。困得不行,冷水洗脸。


半夜,诸葛玲玲和田园冷得缩紧脖子,悄悄摸到隔壁仓库,轻轻开窗,用手慢慢伸进堆满番薯的窗户栅栏,摸出五六条,赶紧转身回宿舍把门闩紧。煤油炉蓝光悠悠……香气熏醒了熟睡的杜鹃和夏采薇,诸葛玲玲从包里翻出层层纸裹的白糖,一点点地抖进小锅。4人像老鼠似的“喈喈”细声吃着。


没几天,发现窗户下的番薯够不着了,诸葛玲玲用一根细长木棍,头插上一钉子,黑暗中伸进仓库钉取番薯……田园放哨——警惕地四处张望……


第一年高考,考生放假14天,引得原来不想参考的同学纷纷报名,两幢宿舍空空如也。


诸葛玲玲和田园想来想去:要是考师范分配到乡镇怎么办?报医,每天看着痛苦的病人自己也不开心,大不了以后做售货员,做柜员好过。其实做老师和医生是积福积德的事情,当时她们没那觉悟。他们喜欢子承父业,许多人还是想回财贸线。


她们看到学校人山人海的考前动员,觉得渺茫。她俩直接报“中大”,不行拉倒,条条大路通罗马!考完,诸葛玲玲和田园觉得自己没戏。田园还记得当年的作文题目是《大治之年气象新》。她俩庆幸自己的选择,诸葛玲玲班一男生考到“广工”,分在市郊水泥厂,每天身水、身汗、身尘。可能是父母工作单位的惯性,她们不太喜欢工厂。


这一年,刘之鱼却觉得自己考得非常有把握。开春,江波提议去南华寺拜佛。


陈小伟点了三支香,跪地用潮州话:“菩萨保佑我回城挣大钱,一家平安大吉!”


江波不停鞠躬:“佛庇护我参军成功!”


司徒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求佛赐我和心仪的女仔结好……”


梁天鸿虔诚地:“保佑我能顺利移居香港!”


最后轮到刘之鱼,他点六支香,向六祖磕了三个响头,念念叨叨:“六祖保佑我高中!如愿考进‘中大’……”


等待——折磨、煎熬,刘之鱼每天不安地伸张脖子盼望《取录通知书》。这天,刘之鱼晃晃荡荡挑着两桶大粪,来来回回从山脚爬到山顶,把粪水倾倒在树头。最后一担,累得踉踉跄跄,脚一软,桶给摔了,粪水甩了一裤腿。傍晚带着一身臭气,深一脚浅一脚,有气无力返回宿舍,沮丧反扒在床上迷迷糊糊……突然听见有人在大喊:“刘之鱼!刘之鱼!你的取录通知书到了!”刘之鱼狂喜,手舞足蹈跳了起来。


传说班上的刘之鱼被“中大”取录。大家纳闷,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小男生,怎么就是定时炸弹呢……女生窃窃私语,仰慕;男生佩服。那叫做“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十余年的考生一哄而上。老三届的经验和技术比他们高,当年一个年级通过高考的概率只有千分之几,更何况是名校。能过高考的不是“天之骄子”也还是“人中龙凤”。


差不多过打饭时间。饭堂零零星星几人,政工老边问刘之鱼考到哪里?那刘之鱼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笑道:“‘中大’的城市规划!”诸葛玲玲和田园听了生出“羡慕嫉妒恨”来。田园思忖:这小子也太能了,肯定分配在大城市!


这神童的奶奶原是上海资本家的大小姐,解放前夕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与娘家失联。好在刘之鱼爷爷是永安百货公司店员出身,才能庇佑。从小奶奶对他的为人处世、文化教育得当。武斗,门外热闹,奶奶却闭门关窗督促他读书写字。


“破四旧”时,奶奶把旧小说藏在阁楼坚壁起来,形势好转再一本一本地悄悄掏出。


刘之鱼脸皮薄,有女生的地方不说话,但在宿舍滔滔不绝:一下讲《三国》《水浒》,一下《西厢》《红楼》《桃花扇》《三言二拍》,一下抛谜语、出题目让人猜,等一下又是大道理。宿舍的几个大男生凝视着这“小豆芽”的小嘴巴,也还服了他的学识见识、聪明智慧……住隔壁的女生夜里悄悄听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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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哪一颗星星是乔思叶?无尽的思念吞噬着他的心,眼泪顺着脸颊坠落摔碎……从此,脸上的笑容也被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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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在班上落后,也只有和落后分子打堆:瘦弱的王小雪,迷人的乔思叶。


下农场,许多女生像吃了泡打粉似的突然胖了起来。田园之前95斤,半年后胖成105斤。她羡慕王小雪,拼命吃也不长胖的瘦长身。他们饿得如狼似虎,女生不顾礼仪,蹲在地里呼噜呼噜狼吞虎咽两大盘米饭,吃相改造成贫下中农。文明优雅建立在温饱以上。


乔思叶的美貌让田园崇拜。乔思叶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天然鬈发,白净的小鹅蛋脸上柳眉、杏眼,红润的小嘴旁有两个若隐若现的笑靥,鼻子小巧挺直,身材高挑、凹凸玲珑。田园在宿舍悄悄瞥她更衣,惊呆:比世界名画《泉》还漂亮的胴体!她家是归侨,用洋货,从浴室出来,身上飘的香气让人窒息。


男生跃跃欲试追她,最终被大胆刚阳、霸气俊帅的篮球中锋张鹏追上。


张鹏手把手教乔思叶挖果树窿穴技巧,三下五去二帮她完成任务,俩荷锄而归,夕阳映射在他们身上像镶了层金边。王小雪和田园羡慕得眼金金地凝望着他们的背影。


追不到乔思叶的司徒铭酸溜溜地:“哼!有什么了不起,‘二手货’!”


一天,农场中年女工兰姐惊讶对同龄的香姐说:“阿香!阿香!你说乔思叶像不像前两年我们在医院妇产科碰见的那个——很漂亮的,做“人流”的女仔呀?”


“兰姐,我也觉得很像哦,真是‘老婆撑伞——阴(公)功’啰!”香姐咂着嘴巴。两个婆乸唧唧咕咕。


原来,乔思叶是独生女,家住在街市的祖屋。父亲是采购员经常出差,母亲是钢铁厂的工程师,搞技术革新时常上夜班。乔思叶常一人呆在家。孤独。


住在同街的赖丕比她大几岁,长相猥琐。油嘴滑舌的赖丕是街坊公认的二流子,无心上学,游游荡荡,留级了好几遍。上初一后乔思叶不怎么爱搭理赖丕。赖丕对乔思叶仍然虎视眈眈。一次,乔思叶父母几天没在家,米缸见底,乔思叶到赖丕邻居家借米,被赖丕听见,他就趁机端着米饭和一盘红烧鲤鱼到乔思叶家去。


乔思叶腹空,不客气地接过碗碟,扒了扒白米饭,筷子掐开鱼腩,放到嘴里,眼角睄了睄赖丕,眼睛发出柔光。


后来,赖丕引她去他家吃零食、逗她搞笑,骑单车带她出去玩耍……乔思叶开心。


不知不觉乔思叶的肚子一天天隆了起来,母亲看她不对路,厉声责问。随后哭着喊着发疯似地揍她……


那年她才13岁。


赖丕听闻乔思叶出了事,推测乔思叶家肯定不会放过他,吓得立马连滚带爬逃往广州亲戚家,漏夜爬火车逃去了香港……


派出所的公安去抓赖丕,扑了个空。


乔思叶在学校被人围观、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等于昭告天下,乔思叶痛苦至极,孤立彷徨无助。那时,她的名声已在古镇坏了。不甘被人唾弃,毕业马上报名上山下乡,离开那个令她耻辱的地方。


张鹏父亲是副经理,母亲在百货公司卖布,一九七四年张鹏母亲被人贴大字报:张鹏母亲偷偷卖布给司徒铭母亲不收钱;司徒铭母亲在大饭店卖红烧肉给张翔母亲也不收钱。俩人停职审查,问题交代清楚后发配到后勤。张鹏父亲因为不知情,没受牵连。


张鹏母亲坚决反对儿子跟乔思叶恋爱结婚:自己一身“屎”,还娶这不清不白的儿媳,面子怎么过得去?


这时,乔思叶父母早已移居新加坡,乔思叶不愿走,坚持要等与张鹏结婚再一起过去。无奈张家不同意,乔思叶最终只能放弃,独自一人离开,天各一方。


临走的夜晚,乔思叶哭的稀里哗啦,跟田园说她这辈子心里只有张鹏。她俩在荷塘边徘徊,田园牵着乔思叶的手低吟:


池塘,波纹推送清香

田田的叶子上

露珠缓缓徘徊,不愿离开

低头不语,轻吻涟漪

隐衷的细腿深深踩进水里

任凭,蜻蜓立在高高的尖顶

摇曳你的心事

接受,月光洗礼

青蛙,却躲在你怀里

敲打木鱼


乔思叶到了新加坡几年,在父母不断的敦促下,才嫁给一殷实之家的后生。她写信给田园说心里一直装着张鹏,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并不幸福。田园不断地劝慰。


乔思叶走后的夜晚,张鹏常常独自仰望辽阔的星空,遥想哪一颗星星是乔思叶?无尽的思念吞噬着他的心,眼泪顺着脸颊坠落摔碎……脸上的笑容也被掳走了。


宋晨星要去北京当兵。关荔和夏采微送他到火车站。大家知道宋晨星、关荔都心里有了她(他),但没挑明。宋晨星当兵后写的第一封信却是给夏采微的,夏采微在宿舍展开给大家看,信里:介绍训练情况,问候大家的话。关荔酸酸的:难道他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她?关荔失落,脾气变铳,三句两句就无名火。夜晚,辗转反侧。


周日的上午,田园看关荔上厕所大半天不见人。她在厕所最后的一个卡位瞧见关荔,关荔在紧张地悉悉索索反复读信,田园没打扰,悄悄走了。


关荔得了相思病:一会高兴,一会忧郁;一会狂喜,一会沉思,一会大笑,一会不语。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田园狂妄的对那个大叔说:“你要是换粮票给我,我做了粮食局长,升你的官!” 田园很是钦佩范曙光追求爱情的勇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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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会扒拉两下算盘被派去做总务。单独住在远离宿舍的总务室,白蕙娉常来和她做伴,缓了田园夜晚的孤独。


这个小镇市场凋敝,一周只有一圩。行家老手老边带田园去村子买菜买柴,老边骑车在前,田园跟后。老边跟方圆十几里的农民相熟,一路打招呼。走到最后一个偏僻村子的田间小路,插秧的农民惊讶地发现有妹仔会骑单车,好奇指指点点地嬉笑,田园吓得左摇右摆狼狈摔了来,引得哈哈大笑。


田园生怯怯跟着老边走进农家,老边一边喝茶一边笑谈买卖。


第二天,老边派拖拉机。老边和田园分别站在驾驶员旁边,挺直身子,两手反扶后面的栏杆,元帅检阅一般。拖拉机像跛脚佬行路“突突突突”颠簸着进村。


老边莫约三十七八,瘦长身材,瘦长的白净的脸总是带着笑容。他是农场政工、团支书,先前还兼作总务。田园请示老边时干脆利落,老边笑着表扬田园直率、无城府。


四五月份青黄不接,买冬瓜、南瓜、豆腐乳、咸菜,吃得大家吐酸水,怨声载道。田园不会持家,月初大勺用油,月末未到油缸见底,只好干炒菜,几个男生扬言要罢黜她。


见多识广、手艺多,秃顶的老职工李伯教诀窍:煮饭多放水,饭好再在锅里铲铲,让米饭蓬松,看起来多。随后唱了句农村谚语:“烂饭饱,烂衣暖,烂棉被盖出汗。”


饭堂一月买肉一次,必须清晨五点前赶到河那边的食品站排队。


盛夏傍晚,田园邀上知己白蕙娉跟农场职工陈新耀乘艇仔渡到陈新耀准丈母娘家住一宿。


陈新耀丈母娘家阔气,码头边上三层楼十几间的新房。陈新耀把她俩引上楼后悄悄溜溜走。


原来,家在异地农村的陈新耀,个子奀细不足1.60米,长相也普通,但能说会道,颇有文采。他的未婚妻骆文娇苗条、温柔,秀美的瓜子脸、樱桃嘴,嘤嘤细语,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女。陈新耀不知用哪门子招数把骆文娇给电着了,他对骆文娇轻言细语,百依百顺。但骆文娇娘家坚决反对。


一天,陈新耀提着一大块肉和一大包糖果上门。礼物被大舅子从楼扔下,骆文娇的几个兄弟把他轰出门,大声:“要是再敢招惹文娇!殴跛你的脚!”


骆文娇执意要嫁,家人只好无奈默认,只是仍然不喜欢陈新耀。


骆文娇和她的几个兄弟陪田园、白蕙娉聊到深夜。田园踩着“咿咿呀呀”的木地板,走出阳台,眺望弯弯的月亮倒影在氤氲的水面,淼淼的河湾泛着小舟,渔火星星点点,再回头瞧瞧热闹亲切的一家,心里暖暖。


骆文娇生了孩子,田园去看她,骆文娇委屈的泪水涟涟而下。田园不太喜欢陈新耀,觉得他精明圆滑,皮笑肉不笑的,单纯的骆文娇不是他的对手。婚前百依百顺忍了她5年,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嘛。当初他锲而不舍地看中她的美貌和家世。


没办法,陈新耀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乡人要出人头地只能绞尽脑汁、削尖脑袋。要管顾别事,哪还再有功夫和精力再去哄骆文娇呢,很多时候陈新耀对妻子爱搭不理,冷眉冷目。


田园和饭堂的何招娣撑艇到镇上的粮店买米。200斤重的大麻袋准备起肩,灵活的何招娣把竹杠上的吊绳移向她那头多些,让田园少些负重。田园弓下身扎好马步,把大辫子往后一甩,竹杠压肩,再躬躬身,使劲咬紧牙关,涨红着脸,大喝一声,脖子露出青筋,才把麻袋抬起。她看前头的何招娣也是这副窘样,暗自好笑。十六七岁妹子的恬静、妩媚荡然无存。


几乎把她们的小身板压垮,才踉踉跄跄、颤颤巍巍下了码头,把一麻袋米放下小艇,舒一口气。


矮个子泼辣麻利的何招娣瞪圆眼睛怒怼田园:“人家上一手总务吕玫,根本不用我们抬米,每次都能让男生帮忙!”田园无言以对,她没有吕玫的成熟和威望,她也不知怎么开口请男生帮忙。


夜晚,刘藜对田园说:“你就清高吧,不愿找男生帮忙;若人家帮了你,你又怕欠了人家的。连话也不和男生说,谁帮你!” 刘藜戳了戳田园额头,眼神犀利地:“你看人家吕玫,多会做。活该累死你!” 田园低头不语,心里嘀咕:我这傻不拉几,哪有吕玫魅力哦。


吕玫,面白唇红,圆圆的脸,浓密的弯眉下墨瞳幽深,像阿诗玛的美。她成熟、稳重、文雅、做事周全,是团支部副书记。


健壮的范曙光,壮实、爽朗,方脸布满青春痘,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但他对吕玫仰慕,大胆追求,每次抬米不请自到,江波也暗恋吕玫,也主动请缨。他们对吕玫钟情,吕玫装傻。


吕玫外衣忘在船上,范曙光马上揽在胳膊,嗅着衣服的芬芳。田园向范曙光要回吕玫衣服,范曙光用手指竖着嘴唇对田园“嘘……”的一声,坚持自己揽吕玫衣服上岸。


回到宿舍,吕玫在外衣口袋触到厚厚的东西,抽出一看,是落款“内详”的黄皮信封,展开信纸:


吕玫: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第一次见你,你的身影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希望我们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内附一张范曙光大二寸标准照,背书“送给吕玫,革命战友:范曙光”


吕玫把信撕了,照片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束之高阁。


有人对吕玫说范曙光追你追得很狠呢。吕玫嗤之以鼻嘟哝:“不可能。”


田园很是钦佩范曙光追求爱情的勇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每逢月末,田园要把没吃够定量的口粮换成粮票,返给知青。不能轻而易举兑换,要艰难地与粮店大叔交涉“磨牙”。一次田园狂妄的对那个大叔说:“你要是换粮票给我,我做了粮食局长,升你的官!”大叔被这个妹仔逗得哈哈大笑。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每个知青对农场职工毕恭毕敬,因为知青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上,招工、招兵、上学、评比,哪一样都要通过他们的推荐和政审。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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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几乎每大半年从外面调换正副场长,场长们不携家属,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走人。也是,这么清苦的地方,谁愿意长呆。


刘藜对田园耳语:“你知不知为什么江波那么容易入党、参军走人?”田园问为什么?刘藜压低声音:“江波有一天夜里上黄副场长宿舍,推门蓦地撞见黄副场长正在和秀萍亲热。”田园惊讶地瞪大眼睛。秀萍圆脸、高挑、为人热情,丈夫是右派,下放外乡。她一个人带仨孩子。辛苦、孤寂。


中年的黄副场长个子不高,黑红的脸膛两道剑眉,敦实的身体里不断传递着荷尔蒙。“鸡公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冠(官)”,对知青严厉得苛刻。


天朦朦光,欧阳铭起来撒尿发现黄副场长从离异曾漪的单身宿舍探头探脑偷偷溜出,房门马上被轻轻掩上。不久,这事又悄悄在农场流传开来。


曾漪,40不到,步履轻盈,苗条的背后编着一根过肩的辫子,说不上漂亮,但跟其女工相比就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眉宇间的顾盼还留有风韵。她的脸隐藏着荫翳,眼神一股寒气。尽管也是劳累贫寒,但其他女工一天到晚乐呵呵。


其实曾漪的前夫黎耕沙就住在山边的一幢房子里。他们夫妻原先是文工团的,曾漪是独唱演员,黎耕沙拉小提琴。黎耕沙父亲是国民党县长兼恶霸地主,解放后被镇压。黎耕沙不知什么时候带着一家老小发配到这,曾漪受不了一落千丈的境遇离的婚。


黑瘦弓背的黎耕沙早已像地地道道的老农了。黎耕沙母亲带着唯一的孙子,每天用佝偻的身体挑水做饭。


夜晚,女知青喜欢去曾漪宿舍唱歌嬉戏。


放假,田园望曾漪背着时髦的白色皮包,身飘香水,匆匆远去的背影。有人说她是去市里相亲。可能无功而返,她一直还是孤身独影。


田园不太喜欢曾漪的绝情。一天中午,职工在球场开批判会,黎耕沙母亲低着头,站在中间,有人数落着老太太的什么罪行。散了会,曾漪像是因为赡养费的事,指着黎耕沙泼妇似的,不用逗号地破口大骂了好长时间。黎耕沙只是尴尬地笑着,眼神还是流露出对曾漪的渴望和爱意,然后悻悻走开。黎耕沙母亲踽踽独行,任秋风吹起稻草一样凌乱的白发。


曾漪大概觉得是妃子受宠,颐指气使“有风使尽舵”,或许她心里老不痛快,找人出气罢了,女工也让她三分。她的眼睛没了对儿子的那份怜爱,想必是怕孩子的出身玷污了她的清白吧。


然而,繁花背后一定是风零,一个夜晚田园路过曾漪虚掩的门,听见里面传出轻轻的哭声,田园生出恻隐:这曾漪也是可怜之人,全农场只有她是离异单身的,寂静的深夜只有春雨、夏虫、秋月和冬星陪伴她。


一回,田园在路上碰见低着头的黎老太太,便细细叫了声:“阿婆。”而黎老太太头也不抬,默默走开。田园大概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田园和刘藜被派去暂做泥水工,为李伯砌墙提供沙灰。刘藜性格执拗,她对李伯的作息制度提出异议,吵起来,还指责李伯砌墙速度慢。田园想: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还能恶过人?田园也真佩服她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的个性。


李伯:真没见过这么犀利的女仔!


她们见黎老太太弓着腰,挑水蹒跚路过,刘藜一边用铲子和着沙灰一边对田园感叹:“你看黎老太,年轻时把福给享尽了,老来受罪呀……”田园默默点头。


住在黎耕沙隔壁,胖胖的好姐为人真诚热情。只有他们家跟黎耕沙家里走得近些,能听见他们寒暄几句。一般人不会轻易与黎耕沙他们家搭腔,黎耕沙只是驶牛犁田时偶尔和那些中年人小心地说一两句玩笑。


每个知青对农场职工都是毕恭毕敬的,因为知青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上,招工、招兵、上学、评比,哪一样都要通过他们的推荐和政审。


1978年刚过完春节回来不久的这天上午,二班的近百号人在球场的东角,召开刘之鱼同学上大学的政审大会。刘之鱼局促垂坐,白皙的脸微微泛红,两手伏在腿上不禁轻轻颤抖。暗暗忖度:自己出身不好,外公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夕逃亡海外,这次决定命运的政审不知能不能过关。筛查自检——虽然劳动不拔尖,但老老实实干活,平时也没跟谁红过脸……


原来刘之鱼外公是深圳宝安人,黄埔三期的,四九年在犹豫之中逃到香港,常常在岸边向大陆张望。外婆像望夫石一样等待丈夫归来。十年后,忧郁而终。


掌握二班知青命运的班长老牟,中年,长得又黑又瘦,尖嘴猴腮,穿着黑色对襟衫,一副《青松岭》赶大车的“钱广”形象。他用鸭仔声主持会议,先是宣读了场部发的政审表,然后撑大嗓门,程式性地表扬刘之鱼同志的革命贡献和积极学习的雷锋精神,最后让大家举手表决。全班人默默地把手举起。老牟大声宣布:通过!刘之鱼“嚯”地站起,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对老牟投去感激的目光。


田园一声叹息: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刘之鱼下来大半年就凭着自己的本事远走高飞了,咱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不禁沮丧。


老牟最不愿意搭理田园和王小雪,觉得她们“懒”、不会说话,样子又不是他喜欢的——身材高大的女子。挑担子时,老牟老追在海拔一米七的关荔身后,调侃说好喜欢人家。戏谑:咱们农村就是喜欢身材高大的妹子,能挑快走、四平八稳;不像城市人喜欢娇小玲珑的小姐,用来跳舞旋转方便。说得也像是真理。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田园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看见刺眼的太阳,想着一天的辛苦不由得寒颤起来,眼巴巴地盼着太阳下山。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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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逼仄潮湿,男生宿舍旁边是猪圈,后面是厕所,几个男生不知怎地染上了牛皮癣。男生一般不到澡房冲凉,而是在河边的竹林里“剥光猪”随便在河里比划几下,然后把衣服重重叠叠晾晒在一起。牛皮癣几乎在每个人身上疯长。熟睡后的黑夜瘙痒难耐,“唰唰唰”的挠痒声此起彼伏。


李伯告诉吴小辉涂炸药可治。吴小辉向李伯要了点开山炸药,傍晚回宿舍涂抹在身,谁知他皮肤有伤口,痛得火烧似的钻心,嗷嗷直叫在地上打滚,大家围在旁边惊恐地干着急。代价是第二天吴小辉开始不身痒了……


开春,田园一睡着便身痒,几天几夜没合眼,简直让她发疯。田园跟隔壁宿舍的身强力壮、脸色红润、讲义气的朱英叨唠这事,朱英说她身上好像也开始痒了。俩人结伴到对岸的卫生所。仙风道骨的老医生望闻问切后说是湿疹,开处方之前先给她俩吟诗作对一首。取了几颗小白药丸后,朱英领着田园走进一个大村落。


这条大村落在河的对面,他们每天可以眺望那暮日余晖喷晒的一棵大榕树下隐逸的村庄。朱英外婆家就在这里。


像《地道战》迷宫一样七拐八拐到了外婆家。慈祥的外婆,教她们用生姜熬水,然后放一勺生盐冲凉……回去她们如法炮制。灵!当晚止痒,药也免了。


过完年,朱英提着礼物带着田园上职工彩姐家的机帆船拜年。彩姐变戏法地端出一碟白白薄薄的肉片。吃过后,问好不好吃?她俩齐声道:“好吃!”彩姐说是鱼生。田园吓一跳,生的鱼也可以吃的呀。


一个蹒跚学步的男孩摸着桌椅走来,彩姐介绍说这是她的小叔子,田园又吓一跳,她孩子都上小学了。原来这里的船民侄比叔大的屡见不鲜。


像他们俗语唱的“农村夫娘不怕羞,生崽生到四十九。”


寒冬腊月,田园的圆脸被凌厉的北风皴得大花脸猫似的。就着晴天的太阳,诸葛玲玲带田园到河边脱掉鞋袜,教她用河石子拼命地摩擦小腿的皴皮,田园疼得呲牙咧嘴。诸葛玲玲说擦完了小腿会变白净。田园把小腿磨得红红的,被北风一咬,腿没白却疼得要命。回去涂了二两茶油才算了事。


夏采薇的圆脸绯红粉白、杏眼浓眉,锻炼了半年身体结实了。她要去香港,说是去接家产,她是兴宁佬,大伯从新加坡回来,无子嗣,挑中她接班。半个月后夏采薇回来了,听说接家产另有其人。她带回一大包东西:有吃的、用的,其中一双天蓝色、鞋面花蝴蝶展翅欲飞的拖鞋让田园垂涎。一天,趁夏采薇去打饭,田园好奇地趿了十几分钟。过了几天田园脚趾突然痒了起来。原来夏采薇养猪,踩猪屎腌成了香港脚。田园大呼冤枉!没去过香港,却有了香港脚。此后每逢春天奇痒得想剁脚趾。很久以后果真的去了香港,才治好。


田园不爱喝白开水,喜欢在行军壶里倒白糖,一来口感、二来抵御低血糖。她苍白的脸对着烈日,仰起脖子往嘴里灌糖水,惬意。谁知没俩月她早晨吐白口水、夜里打嗝。诸葛玲玲担心地让她到卫生院看看。田园没答话,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事”——贫血,喝多了白糖水胃寒所致。她孱弱,该喝温热的红糖姜水,而不应饮寒凉的白糖水。


田园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看见刺眼的太阳,想着一天的辛苦不由得寒颤起来,眼巴巴地盼着太阳下山。


营养不良、头晕眼花、辛苦劳累,田园不会保护身体,她懒得到厨房排队用油腻腻大镬烧水,生理期也洗冷水澡,喝寒凉的绿豆糖水,月事不调、血气两亏,病得不轻。诸葛玲玲让她赶紧回家。她向班长老牟请假,老牟冷冷地从鼻窿哼着答应。过后跟人说:“田园这‘满崽’肯定诈病!”


冬日的早晨,天色昏暗,田园端着蜡黄的脸,茕茕孑影翻山越岭。空旷的山脚白莽苍苍,高高山顶的树叶被寒风吹得飒飒作响。越走她的心越发怵。翻过三座山,发现一男人在小路尾随10米,田园惶恐地小跑,又翻过一座山,见一个拉牛的老农迎面走来,安定许多。再翻过一座山还发现那个男人还在50米后,又不安起来,不由加快脚步。不久再碰上一个挑担子的中年妇女,田园的心这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因为离汽车站不远了。那男人是赶路的,田园杯弓蛇影而已。一人独行千里,她还是后怕的。


回到家里,母亲看到田园浮肿得按下去不会回弹的脸和脚,不禁垂泪。邻居张姨和田园母亲说要看好自己的孩子。她说她的二儿子下放到离家10里的农村,心疼儿子又黑又瘦。其实她儿子比田园高几届,就是黑了点,没什么变化。张阿姨唠叨:其实我们这就是农村,还要下什么放喔!


在医院治了一个星期仍不见效,田园觉得自己会没命,伏在枕头暗暗抽泣。突然住在石下村的堂姑妈来了,用三味偏方煎煮吃了下去,马上见功。田园真真佩服民间的东西。一辈子感恩这个姑妈。


老牟看田园一个月还没回来,听知青议论她的病情,喃喃道:“看来田园这‘满崽’这次真病了。”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田园怔了一下:他真的和我打招呼吗?他怎么会认识我呢?她有点不自然地“哦哦”道。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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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秋日的下午,田园挑着一百多斤重的两粪箕潮泥,低着头吃力地从河滩一步一步往山上的橘子林地爬去。脚底的泡每走一步扎心地痛,累得头重脚轻。


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田园,李场长叫你到办公室!”田园连忙丢下担子,飞快地跑向场部。中山装,头发花白、国字脸、目光炯炯的李场长在门口向她招手,问她愿不愿意去河对面的小学做代课老师?田园求之不得,赶紧回答:“愿意!愿意!”


第二天,她穿戴整齐,校长寒暄吩咐几句,田园夹着课本走向要教的班级。走廊,迎面走来一位腋下夹着三角尺,身材修长,像《生活颤音》男主角的年轻老师,他跟田园打招呼:“田老师上课呀。” 田园怔了一下:他真的和我打招呼吗?他怎么会认识我呢?她不自然地“哦哦”道。


田园走进教室,环顾台下,鸦雀无声,孩子们仰起可爱的脸蛋,睁大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田园。


田园突然发现讲台对墙有个大窟窿,透过窟窿就能看见刚才跟她打招呼那个老师正在对面的大窟窿中讲课,田园尴尬地怔了一怔。须臾,回神……这所小学的破旧程度可以用残垣断壁来形容。


田园点学生花名册,中间突然给卡住了……“訾”怎么念?田园顿了顿,想起做中学教员的二表兄说过的笑话,马上镇静下来。跳过这个名字继续往下念,念完后,她接着问:“还有哪位同学没有念到的,请举手!”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怯怯地说道:“老师我的漏了。”田园让她到跟前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眼定定答道:“訾(音资)怀书。” 田园假装低语记下。原来訾怀书父亲是从省城下放到这里的。


田园教的第一节课是《虎门硝烟》,读生字,田园懵了,生字上注有拼音,她的初小阶段没有拼音,高小学了个把星期,“水过鸭背”早交还老师了。


直接读字好了,读到“赚钱”的“赚”,念成粤语的“zhan”,学生七嘴八舌地说老师读错了,是“zhuan”。田园保持师道尊严,打圆场:“老师用白话惯了,是‘zhuan’”。回去赶紧恶补拼音,不然就是误人子弟了。


放学,一起坐船回家的农场子弟叽叽喳喳,小娣说看见田园在窟窿的对面讲课,他们班主任是多才多艺的杨青,教语文、美术、算术……田园这才知道那个主动跟她打招呼的老师叫杨青,是一位回乡知青。


田园的课堂是活跃的,趁田园板书,有男孩在下面学《刘三姐》的莫老爷,孩子们哄堂大笑。田园佯装没听见,男孩再说一笑话,田园忍不住动了容。一女生眼尖大声道:“田老师酒窝动了!”田园转过身来,毫不掩饰地和大家笑了。


每周,田园让孩子们写一篇劳动日记。拔尖的做范文,写得逊色的加以鼓励,学生作文兴趣高涨。


田园表扬了几个调皮“差生”小男孩,小男孩越发用功,听讲,对田园念念不忘。


杨青教田园许多教学上的东西。田园发现杨青的古诗词好、字非常的漂亮。


农场学生小娣来田园宿舍玩耍,笑:“课间操,我们杨老师悄悄地站在你的身后,同学们在笑话呢……”说完嗤嗤地笑,还吊了田园几眼。田园眼皮搭下,不禁在打个激灵,但故作镇静。以后有意拉开与杨青的距离。


田园离开这所小学后与杨青通信过几次。后来,杨青考入师范学校,分配到一所公社中学……再后来调到机关。他的妻子贤淑漂亮、家境优渥。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困顿斋饿,令人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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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每人每月半斤猪肉、四两食油,几乎是不见油星的青菜伴白饭。瘦小的吴小辉斋得眼睛发绿,见客家男人从屋里端出卧有鸡蛋的饭盘,蹲在球场边,敲着筷子吆喝开饭,像是对盘中清寡羞涩吴小辉的显摆,吴小辉眼金金地吞口水……渔民的厨房隔三差五飘出鱼香,吴小辉又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嫁到渔民家里倒插门。


俩仨月才能放假回家的吴小辉,把浮油的芥菜粥囫囵一锅。他母亲在食品公司门店卖肉,开饭时母亲端出一大钵肉,姐姐看他“鬼抢斋”的吃相,尽着他吃。吴小辉不论肥瘦大块就来,不吃得打冷颤决不放筷子。把肚子吃得溜圆,躺下呼呼大睡。家真好,皇上待遇!


困顿斋饿,令人失去理智。


见鸡只在菜园欢笑走动,他们就幻想着锅里冒着热气的光鸡。男生偷鸡摸狗,搞得失主家的女人指桑骂槐,满大街骂人。田园突然明白:为什么饥寒交迫的“无产阶级要用暴力推翻资产阶级……”追求大同世界。


暮春的上午,关荔和夏采薇抬着一大箩枣红色的花生种子,见田园敞着门坐在桌前备课,使劲地召唤她拿饭盆过来,田园飞快跑去,按捺不住舀了一大勺赶紧闩门。田园看着一颗颗饱满的花生仁矛盾:欣狂和内疚。但想到饭盆多了香喷喷的颜色不禁又憧憬了起来……


她的烹调技术实在太“水”,要等她们下了班再炒。


香气四溢,她们把门窗封死,生怕被人嗅出。围坐桌边,田园高兴地拿来瓷羹,诸葛玲玲说用筷子一个个钳好慢慢啖。她们小声嬉笑,享受着食欲带来的快感……渐渐地田园眼前浮现舀花生仁的情景,忐忑、负罪。红红的花生仁变得不那么香了……


酷热天,女生在试验田一边除草一边在树下嬉笑,渴了时不时默默地仰望枝头的金黄,偶尔有人快速伸手,魔术般剥开吞下。王小雪踮起脚跟指着头顶的新优品种“南方蜜橘”偷偷跟田园说:“田园,你看这橘子小巧得多么可爱……”突然从背后传来大喝一声:“干什么!!”王小雪和田园吓得打哆嗦,扭头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场部巡视组埋伏的几个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正把橘子放进嘴巴的陈小伟。陈小伟一惊,吓得鼓在嘴巴的连水带肉仓惶地从鼻孔喷出,呆若木鸡。田园、王小雪惊愕之余庆幸自己没来得及“作案”,看着陈小伟的窘相又忍不住掩嘴偷笑……夜晚,农场在饭堂开会,批评了陈小伟等人的“丑恶”行径。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欺山莫欺水”,田园三衰过后也没见得六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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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有三衰六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田园经历过三次险境。


第一次,天要黑了,田园独自从澡房走出,10米处是经过饭堂边的悬崖。四处无人,她好奇地伸出头张望河里的流水,一不留神一脚踏空只有草皮假意覆盖边缘,一骨碌沿着悬崖掉了下去。那一瞬,她想:掉到河里必死无疑,紧闭双眼听天由命。2秒钟后发觉自己还活着,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只掉在斜斜的悬崖底,因为冬天的水位已经退到了十几米外的河床。不知怎么扒拉了上来,摔的脸青鼻肿、耳朵烂。摸黑踉踉跄跄走回宿舍,宿舍无人,隔壁只有“黄绿医生”朱英在。朱英看这情形吓了一跳,马上拿出药酒,一边问一边为田园揉擦,田园一边疼得嗷嗷叫,一边一五一十地说。


第二次,新机帆船下水,两百号人岸边看热闹,几个女生在岸边的小艇里嬉戏。调皮的刘藜一竹竿把小艇撑到河心,几个女生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小艇只失去平衡,摇摇晃晃,田园没扒好,掉进十几米深的河里,咕噜咕噜喝口水,往下沉。好在几个水上青年马上跳到水里,把她捞起。田园站在岸边落汤鸡一般抖动着身上的水,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岸上的人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田园和何招娣坐小艇到下游的大镇买菜。正值五月洪水泛滥,本场职工水生哥在前面摆桨掌舵,水养哥在后面撑竿。走到半道,河水汹涌,拍着黄色大浪,小艇在河里打转。船舷离河面只有1厘米,水生哥和水养哥神情紧张,用田园听不懂船话大声地相互配合着说什么。田园蹲着,两手紧紧抓住船舷,面如土色、摒住呼吸。过了险地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她再看招娣没她那惊慌,因为何招娣也是水上人家,熟悉水性。


俗话说的“欺山莫欺水”,田园三衰过后也没有见得六旺,生活路上总还是风雨兼程、坎坎坷坷、磕磕碰碰。


刘藜对田园说:“你看,很多人都到职工家串门,我们是不是也该也走动走动,不然到时候招工推荐没我们的份就糟糕了。”田园不置可否,觉走不走动都那样,她这样的落后门都没有。


梁天鸿过了香港,刘藜和他没到份上,所以不了了之。


1978底开始实行招工考试。


银行招考,刘藜拉着田园走向场部,到了门口她俩又犹豫了:万一分配到乡镇呢?左思右想决定放弃。


不久商业局来招考。这次只招收前10名。田园和刘藜进了前三。田园暗暗自鸣得意,幸灾乐祸平时乜斜她,令她羡慕的先进同学没考上。


后来,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回城,80年底全部走光。


回城后,杜鹃进了镇银行,缪雨霞去基层税所,吕玫入职财政局。


朱英卖汽油,做司机的范曙光见加油排长龙就凑到朱英跟前,说笑话贿赂朱英。朱英想:不逗也会帮你忙,咱们谁跟谁呀。随后笑着偷偷地帮他插尖。


关荔站副食柜台卖咸杂,喜烹调的诸葛玲玲过年前找她买稀罕之物——鱿鱼发菜。


夏采薇在日杂公司缸瓦铺,若店里来了景德镇陶瓷,夏采薇便悄悄告诉朱英。


王小雪卖电视,商店进了“熊猫”,大家都找她。


白蕙娉到了令人羡慕外贸公司,田园托她买进口料子。


在百货大楼里,刘藜卖布匹,诸葛玲玲卖文具,田园卖糖烟酒。


漂亮的刘藜引得人们驻足,不买衣布的男子也有事没事上楼溜达。刘藜每天把布匹搬来翻去,抬手举刀下剪,胳膊酸痛。但是,那个计划经济年代时代,商品匮乏,售货员有特权,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布头布尾的五寸免钱免布票,售货员有私权留给亲友。裁剪缝纫是刘藜的强项,做了售货员后她更是三天两头穿新衣服。


售货员像明星。80年代初柯云路写的小说《新星》——镇长潘苟世傲慢地对他儿子年轻的女班主任说:“只要你老老实实,我就升你当售货员!”


诸葛玲玲卖铅笔时,笔芯位于正中不易刨断的留给自己,笔芯歪的不声不响卖给顾客。


“柜台来了个靓妹,有人借故悄悄去偷看。”消息传到田园耳朵,田园酸酸的,觉得像只“马骝”被人窥耍似的。


师傅面授机宜“短秤头”,不然商品的自然损耗要售货员赔付:舀散装酒的小酒斗不足秤,田园颤颤巍巍小心舀起,反而引得顾客怀疑。师傅指导:用闪电般的速度舀起倒漏斗,这样才能掩人耳目。精明的顾客,带有刻度的盐水瓶来打酒,发现不够便埋怨,田园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赶紧补足,顾客更加放肆地大声谴责衡器短斤少两,田园只有尴尬地讪笑。


过年过节把紧俏的“大前门”“大重九”“红双喜”“红牡丹”滤嘴香烟偷偷藏起,随后暗暗告知亲友;“大白兔”、奶油夹心饼,悄悄留下等熟人。


年前,主任带上田园把茅台酒和大中华香烟运回,悄悄放在仓库。主任压低声音告诉田园:这些烟酒是配给五套领导班子的。田园默默颔首,但到现在她也搞不清楚什么是五套领导班子。


师傅示范:快过期的商品放在柜台的最前端,新鲜的排后,田园暗自嘀咕“无商不奸”。以至后来,田园买食品要挑放置后面的。


生意好就算累田园也开心,静嘤嘤时田园难受,柜组里只有她一个妹子,阿姨们不是说老公就是说孩子,家长里短的,田园孤寂得闷闷不乐。她决定再高考……


田园到银校一大堆头衔:墙板组长,团委宣传委员……参加演讲、书法比赛总能获奖,拥趸众多,特别受小男生崇拜。老乡到学校找她,一楼的一堆男生故意用普通话大声齐喊:“田园!有人揾(吻)你!!”田园怕引起非议,假装生气……


田园拿到会计师证,直奔充满机会的特区……


最后一届知青的那些往事

人生波谲云诡,沧海桑田。青竹湾河水悠悠,这段用流沙、血汗磨生出来的珍珠,一直串挂于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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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以后知青同学相聚。


刘之鱼到哈佛读完博士后留在了美国。当年的小不点,归来已是身材颀长、声音浑厚、渊博俊逸的世界级经济专家了,他还常回国讲学。


当了经理的江波,时不时睄睄当年暗恋的吕玫。


娶了朱英的范曙光不敢再觊觎吕玫。


做了老板的欧阳铭却与刘藜谈笑风生。


宋晨星是分厂的厂长,和关荔有了两个孙子。


体制改革,憨实的吴小辉从粮所下岗后开一饭馆,没几年给吃白条的给吃没了。不离不弃的妻子出去打工,吴小辉找不到工作就在家当煮男,潜心工雕艺术,造诣颇高,虽清苦,但悠然自得。


秀气的陈小伟,当初分配到食品公司做屠工,那可是万人求的职业:这个说帮留猪下水、猪头肉,那个说要猪红、猪骨头,因为这些东西不用肉票或半票。当年这些屠工找的老婆个个如花似玉。他们咀嚼着计划经济的蛋糕。


然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开放了的个体经济把奖金、工资高的国营商业企业挤到了角落。随着中小型国企的关停并转,商业系统员工陆续下岗。他们又吞咽着下岗的苦水。然而经历过上山下乡锤炼的人没有被轻易击倒。


下岗后陈小伟到特区开的士,几年后承包鱼场,后来鱼场又被征收,他又研究柑橘,种植优良品种,名气颇大。他在艰辛地分享着改革带来的红利。


在百货公司做采购员的张鹏早已结婚生子,下岗后开了两三年的便利店,亏损。结业。偃旗鼓息两年后重整旗鼓,现在经营一家小型汽车修理厂。


而让人想不到:40年前苗条动人的乔思叶让人惊艳——秤钩大耳环,眼帘画得的青青黑黑,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像两把纸扇,白皙胖乎乎的脸吹弹可破,那小嘴巴涂得猩红猩红,蓬松的头发绾成髻,黑色宽松的长袍裹着臃肿的身材,香奈儿香水攻击旁人鼻孔,一串精致昂贵的珍珠项链显露她的富贵妖娆。她和张鹏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张鹏在台上读他作的诗:


橘林花开

六月,你落缀绿洋

你的芬芳在我梦乡游荡

透神盈袖,衾柔枕香

月舞粼粼,薇澜水漾

我把你藏在书箧里

伫舳行舻,景走船移

弱水之隔,怀空吟笛

衣袂击风,涕落浪脊

仲夏,素裙迓迎

你把颜色涂上我的双鬓

你眼眸的星星,撒满我的衣襟……


而到特区后的田园,每天流水作业一般审核着枯燥的账单。商海沉浮二三十年,当年婴儿肥的田园如今变得清癯。


大家感慨:那时生活虽清苦,但傻快乐,反而现在富裕却多了烦恼。


那个年代贫富差别小,所谓富裕家庭只是多部单车,多只手表而已。


“不患贫,而患不均”贫富悬殊导致焦虑和攀比。人们挖空心思,拼了命地往上冲,进而获取更多的物质、权利和精神的享受。而落后了的生出不忿和诅咒,有兄弟成仇、夫妻反目、朋友分道的,富裕后精神也会受到凌迟。


瞬息万变的时代,你可以一夜暴富,也可以霎那变成穷光蛋。剧变和不规则的动荡产生家庭嫌隙或分裂,又引起了女人的不安。


那时的知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今背负上上下下的责任。


田园问邻座男生:那时你们不觉得累吗?他们说不累,好玩。田园愕然。


田园认为她的那段经历是被青春祭坛烘干了,不愿揭开的痂皮。大家要打开话匣,她再摁摁伤疤看还痛不痛,伤疤的地方长成一层厚皮,好像更加结实了。


人生波谲云诡,沧海桑田。青竹湾水悠悠,这段用流沙、血汗磨生出来的珍珠,一直串挂于他们的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这串珍珠就是田园的定海神针。


二零二一年七夕修改


作者:水禾田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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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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