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丸——“不治病”的神药

《红楼梦》中与医学相关的部分，曾有人做过统计，涉及医学的描写有近三百处。我们将书中涉及到的中医药知识进行整理分析，并分为“医理、药物、病症”等部分，呈献给大家。

作者：祁营洲

编辑、整理：红迷会·芹溪

终于讲到冷香丸了，这个在《红楼梦》中谜一般存在的药丸可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说到药，大多数人想到的都是痛苦。然而曹雪芹对这味药丸的描述，可以说是美好至极了。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这还不算完。要说收集这些花还容易些，以下的配料才算是真真应了一个“巧”字。

芍药 图片来自网络

字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能把药写的这么美好，曹雪芹的功力让人佩服，很多人也因为这段描写而对冷香丸产生了无限的兴趣。不过也有人因此而好奇：这些花花草草、雨雪霜露制成的药，真的能治病吗？

这就要分析一下冷香丸的成分。制作冷香丸，离不开四种花：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这四种花的颜色都是白色。中医当中有五行，五行配五色，五色配五行。白色入肺，红色入心，黑色入肾，青色入肝，黄色入脾。宝钗发病时的症状是喘嗽，这在中医来看应该是肺系的疾病，而秃头和尚开的药方中用了四种白色的花，能够入肺来治疗肺上的疾病，从医理上说是完全合拍的。

白荷花 拍摄于北京植物园

另外，这四种花根据中药理论的确是可以入药的，况且这四味药的性质都偏寒凉。而宝钗的病是热毒，属热证，治疗原则就是“热则寒之”，所以用四种具有寒凉性质，又可以入肺经的药来治疗肺中的热毒，在治疗思路上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接下来，“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选择春分这日，大概因为春天是主生发的季节，可以让药效更好地发挥出来。

看完这些你会觉得，冷香丸是治病的。

除了四种花，还要四样水。花的功能是入肺去热，水的作用就在凑巧、凑数了。

说凑巧，是因为收集这四样水要老天开恩。雨水这天得下雨，白露这天得有露（水），霜降这天得降霜，小雪这天得下雪。但凡一天没对上，今年这味药算是配不成了。无巧不成书，没这几味药，冷香丸也称不上“可巧”二字。

说凑数，是因为这四样水、四种花，再加上一个黄柏煎汤，一共九味药构成了冷香丸的药方。再来看一下九味药的分量，四种花是各十二两，五种水是各十二钱或十二分，此处用到了“十二”。这个药方中出现的“九”和“十二”两个数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可是非常不得了的数字。“九”，在中国传统的术数当中是最大的阳数。众所周知的重阳节，其月为九，日也为九，故而得名，正是因为“九”是最大的阳数。而中国传统中最大的阴数是“十二”。十二这个阴数和我们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比如一年有十二个月，人有十二属相，人体有十二经脉，一天有十二个时辰，等等。

而最大阳数九和最大阴数十二的乘积是一百零八，为大中之大，这个数字在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以及传统文化当中并不鲜见，有着天意促成之意。比如《水浒传》中有一百零八位好汉，《红楼梦》中出场的女子是一百零八位，和尚的念珠是一百零八颗，庙里的和尚撞钟要撞一百零八下。

……

看到这，是不是又会觉得冷香丸不治病了？

所以说题目里给“不治病”打引号是有道理的。从药方分析，冷香丸确实是有治病作用。而如果进一步分析秃头和尚开这个药方的用意，就发现冷香丸的功效并不止治疗身体疾病这么简单。

凑巧+凑数，构成了方子的一种天意。疑难杂症，“可巧”碰到了秃头和尚，又“可巧”秃头和尚开了一个方子，这方子里的药“可巧”一年四季都找着了，而这个方子当中又取了阳中之大、阴中之大。你会发现秃头和尚在给宝钗治病时，不仅仅在治疗身体的疾病，很大程度上也在治疗她的心理疾病。既然你是与众不同的金枝玉叶，吃寻常药是不管用的，那么给你看病开方也要符合你的心理，能够彻底地走到你的内心深处去，让你觉得这个方子也是天意促成之意。所以对于心思非常缜密的宝钗来说，这个方子也正合她的心意。

无独有偶，第九十一回，宝钗因为薛蟠之事心中起急，再加上劳累过度，连续发了七八天烧，且吃什么药也无法痊愈，最终依旧是靠冷香丸救了命。

宝钗不能说话，手也不能摇动，眼干鼻塞。叫人请医调治，渐渐苏醒回来。薛姨妈等大家略略放心。早惊动荣宁两府的人，先是凤姐打发人送十香返魂丹来，随后王夫人又送至宝丹来。贾母邢、王二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发丫头来问候，却都不叫宝玉知道。一连治了七八天，终不见效，还是他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才得病好。

通过讲解冷香丸，我们已经知道宝钗先天有病，时不时就起咳喘。从中医角度来说，这属于肺系疾病。再加上宝钗晚上未能早睡，晚上为阴，睡得晚损耗了人体的津液，造成阴虚，从而会导致相对阳亢，表现在人体上就会产生虚热的症状。在我看来，“心上又急”是因为消耗了津液，虚火上扰于心所导致。紧接着阴虚火旺的病机进一步发展，就出现了发烧，然后再到原文中所说的“汤水都吃不下”，说明又影响到了脾胃的运化功能。宝钗的症状是一步步加重的，而这整个治疗过程在我看来又是不当的，所以才会一步步加重。

识药·黄柏 来自2018年中医版《红楼梦日历》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知，这个病机其实是以虚为主，而表现出了一些发烧等看似属“实”的症状。所以真正临床治疗的思路和原则应该是补虚为本，清热为辅。然而不幸的是，宝钗所服用的十香返魂丹和至宝丹都不对症。为什么这么说？十香返魂丹是一款中成药，主要的功效是清热开窍、化浊解毒，的确可以治疗神魂厥逆、牙关紧闭等症状。然而，它治疗的是体内一派热邪，也就是实证，同时身体又能经受得住这些药性相对猛烈药物的人。至宝丹同样属于寒凉开窍的代表方，也能开窍安神，清热解毒。所以这两款药对宝钗其实都不适合。

最后，宝钗还是用了冷香丸给治好了，究竟是不是冷香丸起到了如此大的治疗威力呢？其实，通过对第七回的详解，可知冷香丸的整体药性是能够对抗热邪的，但冷香丸的整体配方也的确含有极大的心理暗示作用，因此在我看来，这三丸冷香丸从治病的本质上来说，未必能够把她持续不退的高烧彻底拿下，而是因为同样起到了很大的心理暗示作用，再加上宝钗此次发病就是因劳累而起，休息了七八天之后，体内正气渐复，也许这才是病好的原因所在。说得直白一点，宝钗这次的病是自愈的，并不是被药给治好的。

所以，冷香丸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药似乎并不好说。不过单看它的配方和制作流程，“神药”这一称号也算名副其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