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奶奶的一生

刘奶奶的一生

□陆慧芹

刘家庄的最后一栋破败不堪的草房子，仍伫立在一片红砖灰瓦之中，显得那么刺眼。昨夜的暴雨让这间曾经遮风挡雨的草房摇摇欲坠，泥巴垒的墙角已经被雨水泡坍塌，两根木头苦苦支撑着，仿佛一指之力就能让一切覆灭。

刘奶奶蜷缩着皮包骨架的身子，窝在一咳嗽就咯吱响的床上，凌乱的白发下半瞎的眼睛已经深深塌陷进去，她已经半年没有离开过这个栖身的堆满破棉絮的床上，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几只苍蝇嗡嗡的绕着她的脸庞飞飞停停，她的枯骨般的手向床边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就这么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永远地悬在床沿上，床边的破凳子上放着一只蓝边碗，里面是昨晚喝剩的半碗菜稀饭，已经发出难闻的酸腐味儿……

暴雨过后的天空蓝得像添加了明矾的泳池水，天空飘过一缕白色的云，一阵风吹来，云朵飘散了，仿佛昨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听老辈人说：刘奶奶嫁过来的时候，才十七岁。刘奶奶因为父母去世早，跟着叔叔婶子过，没有人硬逼着她裹脚，所以完整的保留着她的一双“大”脚，按理说这是好事，没有把脚趾硬生生的裹断。可自从嫁到刘家，噩梦就开始了。当初，刘家说好不嫌弃这姑娘大脚的，可等嫁过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刘大爹的妈妈也就是刘奶奶的婆婆，认为女人不裹脚就是对婆家的藐视，对丈夫的不忠，会遭人耻笑，也不知道这些谬论是从何说起，反正刘奶奶的婆婆也常常借此打刘奶奶，开始刘奶奶不敢动，任她用棍子打，村子里的人看到刘奶奶身上的青紫，就给她出主意：你傻呀，下次再打你就跑。反正她脚小追不上。刘奶奶信了村里人的话，只要婆婆举起棍就躲，跑得远远的，她原本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没想到这一跑惹来更大的罪，婆婆因为打不着她，就开始百般挑唆刘大爹打媳妇，刘大爹孝顺是有名的，一听自己母亲控诉媳妇的条条罪状，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刘奶奶关进屋里，吊起来狠狠打一顿，听老辈人说，大家常常听到刘奶奶凄惨的哀嚎，却没有人敢去说情，刘奶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向谁去倒苦水，只能自己偷偷地哭，背地里不知道淌了多少眼泪。

后来刘奶奶的婆婆因为饿痨病死了，刘奶奶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刘大爹也不会动不动就打媳妇了，清净日子没过几年，刘大爹也因为肺痨病死了，留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娃，最大的女娃十一岁，最小的小子才两岁，村里人都说刘奶奶的命太苦了。

一个寡妇带着未成年的四个娃，真是眼前一片漆黑，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啊？她常常半夜哭醒，觉得自己就是泡在黄连水里的命，好在村里好心的邻居都帮衬着这个苦命的女人，熬啊熬啊，从日头熬到了月夜，从黑发熬到满头花白，终于熬出头了，四个娃都长大了。大闺女嫁在邻村，三个儿子也先后成家，各自分了出去。

刘奶奶一辈子算是功德圆满，虽然苦日子连连，现在终于熬过去了，她常常感叹：这下去阴曹地府见刘大爹，没有遗憾了！

这些年的苦难岁月压弯了刘奶奶瘦弱的腰背，常年流泪的眼睛已经半瞎，拄着一根破棍身体还算能撑着，近两年刘奶奶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腿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也不想走动，一坐就是半天，仿佛一尊枯败的老树根雕。当初儿子一个个娶了媳妇都分出去了，按理说，农村老人应该由最小的儿子养老，可三儿娶亲之前人家女方就说了，不愿赡养瞎眼老婆婆，同意就嫁不同意婚事就吹，刘奶奶想着自己身体还算硬朗，不需要人照顾，不能因为自己原因让三儿说不上媳妇，所以满口答应自己单过，后来由族里年长的长辈做主，三个儿子每家给刘奶奶一定数量的粮食自己做饭吃，刘奶奶自己养两只鸡生几个蛋换盐，种点小菜地，倒也自在。

邻村的大闺女在世的时候常常过来帮帮瞎眼老妈妈洗洗涝涝，可去年年前突然就走了，她也患了和刘大爹一样的肺结核。刘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一般，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刘奶奶一想起大闺女就止不住流泪。自从刘大爹走了以后，这个家就靠这半大的孩子伴着才支撑下来，有多少次刘奶奶真想一死了之，是懂事的闺女一次次从她手里夺走了老鼠药，母女俩常常抱在一起哭一夜，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日子再苦还得继续。

刘奶奶躺在四面透亮的破土坯房里好几天没人过问，后来还是路过的邻居发现，给端来了热饭把刘奶奶给救了，邻居们把这事告诉了村干部，希望村干部能出面帮助可怜的刘奶奶，后来经过村委会商量一致委派队长出面找三个儿子谈赡养老人的事。鉴于刘奶奶现已不能自己烧饭，安排三个儿子一家一星期，负责一天三顿给刘奶奶送饭，三个儿子不敢搭话，都看向媳妇，三个女人慑于村长的权威，不敢说什么，勉强答应下来。就这样，刘奶奶开始吃着三家轮流送的饭。

三儿媳喜欢吃，她家的饭菜不差，有油水，刘奶奶也能有滋有味饱餐一顿，轮到大儿媳家就有点惨了，大儿媳妇过日子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常常早上一锅稀饭喝一天，给刘奶奶的一天三顿自然也是稀饭，而且还不准时，早饭吃过往往过了晌午，日头往西了大儿媳妇下田才回来，半天才想起让孩子给老太太送碗稀饭。晚饭就更迟了，往往稀饭端过来刘奶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本来就饥瘦的老人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苟延残喘地活着。都说养儿防老，可是当年一个女人养四个孩子，现在四个孩子却养不了一个妈！日子就这样晃晃悠悠过了有半年，一天夜里刘奶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她全身因为咳嗽而倦缩在一起，她难受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她满心期待着天早点亮，送饭的人早点来，能给她一口水喝，可却没有等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外面暴雨倾盆，闪电把破草房照得如白昼一样，照着这座破落的土坯屋，照着这张历经磨难的枯骨般的脸，仿佛在向苍天诉说这人世间的不公！

刘奶奶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夜里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让她饱尝苦痛的世界。从此，不再有饥饿！不再有疼痛！不再有苦难！也不会再流泪！

作者简介：陆慧芹，干过27的幼师，喜欢与孩子在一起，喜欢读书，热爱生活！闲暇之余爱好用自己的观点写随笔，偶尔在自己的公众号发发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