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80年代的农村记忆——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80年代最后一年,我出生在苏北的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故事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说吧。

我的父亲兄弟六人,父亲在叔伯中排行老三。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不得已父亲入赘到了外村的一户人家,然后就有了我。外婆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外公跟父亲关系又不好,以至于我出生后没人照顾,父母下地干活都会将我带在身边。

人的记忆起源于多早取决于那件事的难忘程度。一岁那年,我在稻田边玩耍时一头栽进水里,这是我关于这个世界的最早记忆。那天天气晴朗,我坐在田边玩耍,他们在田里插秧。田埂上的草很高,我几乎是躲在了草丛的后面,用眼睛偷窥忙碌的父母。一颗秧苗在微风的吹动摇晃得厉害,像是故意在挑逗。我伸出手,像好奇的猫一样,在几乎就要够到的时候,一头栽进水田里...

最早的时候,我家住在两间土房子里,屋子的正门口种着一棵手腕粗的银杏,隔着不远的一个小水沟边上有一个猪圈,猪圈的旁边种着一个栀子花。栀子花盛开的季节,母亲总是会摘很多栀子花放在家里。我喜欢栀子花的香味,总是把鼻子凑近花瓣使劲地吸。母亲说不能这样对着花吸,会把里面的虫吸进肚子里。我仔细观察,在花心的部分真的有很多小黑虫子爬来爬去,于是吓得赶忙把花扔到一边。

记忆里那个土房子好大,尤其对那个高高的木头床记忆尤深,每次睡觉都要费好大力气才能爬上去。记得一次夜里,我睡觉从床上滚了下来,摔得哇哇大哭。其实这个床不高,只是那时候身体小才会觉得房子很大,床很高。再后来随着条件的好转,父亲盖了一个小洋楼,土房子也拆了,变成了打谷场。

我刚会走路就开始不安分于躺在床上,开始变成了父母的跟屁虫。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大人去吃酒席,本地人称这种跟大人去吃酒的行为就“扛火叉”。我喜欢扛火叉,那时候一年吃不上什么好的,所以一有这种机会就会粘着父亲。我最喜欢吃一个叫“喜多多”的水果罐头,最喜欢吃里面的椰果。酒席上一桌坐十个人,像“喜多多”和“山查糕”这类又甜又酸的菜基本上都被孩子包圆了,经常有小孩抢不到而哇哇大哭。

冬天的时候,小孩们都被包粽子一样包的圆鼓鼓的,摔一个跟头,都没办法自己站起来。这是农村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候,大人们多半会扎堆在谁家的门口聊天晒太阳。他们有时候聚在我家门口,有的阿姨看见我会夸我长得好、聪明有出息之类的,父母听了也是满脸的高兴。我自然不懂“有出息”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也很高兴,因为每当这时候母亲都会早早准备丰盛的午饭,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有时候还会有邻居家的小孩过来玩,我们一起在外面追逐着,打闹着。因为穿得像个粽子,即使摔倒了也不疼,索性继续打滚。那种快乐是一种没有缘由的快乐,快乐的毫无杂念,毫无顾忌,仿佛整个大地和天空都跟着一起旋转着。

四五岁的时候,我已经不喜欢粘着父母了,更喜欢自己找好朋友玩,有时候带着自己的小铁碗就在邻居阿姨家吃饭。那时候,小孩子们基本人人都有一个小铁碗和一个塑料小勺子。我经常带着我的小碗和小勺子找别的小孩玩,到了吃饭的点,阿姨就会留我吃饭,我也从不拒绝。因为家家户户离得很近,父母也从来不会担心我丢了或者出了什么闪失,实在不放心就会喊一嗓子。母亲的呼唤可以穿透树木和围墙进入我的耳朵里:“阿木啊,吃饭了!”。每当此时,我也会一嗓子回过去:“我在阿姨家吃饭了!”。母亲便会由着我去,不再叫我。其实除了喊吃饭,母亲总是会时不时的喊我一下,只要能听到我的回应,便会安心下来,如果我不回应,她就会到处找我。对记忆里,这种呼唤也是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就像门口的那棵老树一样,真真切切的一直在那里,仿佛可以触摸一般。

秋天的时候,父母去田里收稻子。打谷场上晒着刚收回来的稻子,我的责任就是坐在门口看着稻子不要被别人家的鸡吃了。这是一个玩耍疯狂的年纪,但是我只能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脚边放在一个竹竿,竹竿的一头系着一个破塑料袋,时不时的我会拿起竹竿学着大人“喔嘻喔嘻”的吆喝着,此时陪伴我的只有小黑。

小黑是家里养的一只黑色的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的,反正打从记事的时候就有了。父亲说,这只狗和我一样大。那些年,在父母忙碌的时候,小黑陪伴我度过大多数时光。有时候我很喜欢它,喜欢摸它的头,冬天的时候也会和它一起躺在破口袋上面晒太阳,觉得很暖和;有时候我又很讨厌小黑,对它大吼大叫,偶尔也会打它。有一次小黑在门口吃着它的饭,我嫌小黑挡着路,就推它让它走开。小黑突然抬起头咬了我一口,我下意识的哇哇大哭,母亲赶紧过来哄我,在检查我的手时发现连个压印都没有,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刚才咬的其实一点也不疼。

小黑是家里养的时间最长的一只狗,对我来说,小黑是无数个无聊日子里的陪伴,在父母不在时候仍然为我支撑着一种家的感觉,扫除那一丝丝的冷清。小黑很通人性,有时候我挥舞竹竿累了,我便会指使小黑去驱赶那些鸡,小黑把那些鸡追的嘎嘎乱叫时,我就会高兴的手舞足蹈,像带领着小黑赢得了与鸡的战争。

虽然我很想出去玩,但是我知道父母干活不容易,想要多帮点忙。农忙的时候,父母经常天黑才回来,然后母亲开始生火做饭,父亲则忙着将晒干的稻子一筐一筐的扛到屋里。每次父母忙完准备吃饭时,我已经趴在稻草上睡着了。说起稻草,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稻草堆里面打滚、和小伙伴玩捉迷藏,年复一年,稻草的香味每年刺激着我的鼻腔,多少年后,这种味道便在我的体内沉淀出家乡的味道。

小时候,我在大人的眼中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乖孩子。有一次父母下地还没回来,我突发奇想,打算先把晚饭做好。于是我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把米和水放在锅里,然后开始用火烧。我想煮的是饭,但是每次打开锅总还是有很多水,我以为把水烧干了就成了饭了,就这样我人生中第一次做的饭成了一锅糊粥。让我高兴的是,母亲回家后不仅没有骂我,还很高兴的夸了我。那天晚上,母亲包了我最爱吃的水饺。

跟大多数小孩一样,我小时候最最开心就是过年。农村基本上过完立冬就开始准备新年了。最先做的事就是杀猪,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养年猪,因为家里的剩菜剩饭倒掉可惜,养一头猪正好。此时杀猪的人生意最好,外公就是村里面专门杀猪的,每次能赚10块钱加两包烟、一些糖果,外加吃两顿猪下水。我家也有猪,杀猪那天,父亲会请几个邻居帮忙,他们把猪五花大绑在长板凳上,下面放一个大盆。对于杀猪的细节,我向来是不大喜欢看的,总觉得太血腥,太残忍,但是每当香喷喷的红烧肉端到面前,我就会把之前的画面忘得一干二净。杀猪的当天,按照风俗,父亲会请周围的邻居到家里吃一顿猪肉大餐。那时候还没有冰箱,所有的猪肉都会被腌制起来,一头猪可以让一个三口之家吃上大半年。

杀完了猪,过不了几天便会开始过年前的又一大重要的活动:蒸包子。本地人平常的主食是米饭,偶尔才会吃一回面食。但是过年却不一样,在过年的前五天,家家户户都会蒸包子,而且一蒸就是几十斤面,足够一家人从初一吃到十五,父亲会在前天将面和好,放在床上用被子裹起来,第二天掀开被子,那一盆面总会胀的好大。我喜欢吃包子,这天母亲会请一些阿姨来家里一起包包子,一边包一边蒸,这个活动会持续一天,这一天的所有的饭都是包子。我从第一笼开始就开始吃,总是要吃每一笼的第一个包子,一天下来要吃十几个包子,直到最后包子一直堵在喉咙再也吃不下了才作罢。但也只有第一天才有这样的激情,过不了几天,我就会看着包子开始想念米饭。

年三十的时候,父亲早早地起床打扫卫生,母亲则在吃完早饭之后就开始准备午饭。那天家家户户的午饭都会比寻常吃的略早一些,吃饭之前先要把菜都放在桌上,四方桌靠大门的一侧空着,其他三侧要整整齐齐的摆着共六付碗筷,筷子要笔直的插在碗里的饭上。接着父亲和外公便开始烧纸,母亲此时会在旁边小声的碎碎念着保佑明年有个好收成,保佑我身体健康之类的话。期间父亲还要拿一些纸钱放到门外烧,意思是烧给那些没有家的人,希望他们在那边能帮衬着去世的亲人。在纸钱的火开始熄灭的时候,一家人按顺序开始依次对着桌子磕头,外公第一个,然后是父亲,然后是我,最后才是母亲。每到我磕头时候,母亲都会要求我多磕两个,同时旁边碎碎念着一些保佑之类的话。一切完毕后开始吃午饭,那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饭后一家人开始贴春联,父亲负责贴,我负责刷浆糊,母亲则在洗中午吃饭的碗。

贴完春联之后,一家人便要开始上坟。父亲拎着一袋纸钱,母亲顺手从草垛上抓一把稻草,这是引火用的。而此时我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偶尔扔一支“擦炮”,不过一会就听到“砰”的一声鞭炮响,大人若是不留神也会被吓一跳。说起这个“擦炮”,那是那时候小孩子流行的玩具,就是一根鞭炮一头涂上火药,只要在火柴盒的划一下就会点着,扔出去之后要过一会才会爆炸。除了“擦炮”,还有“摔炮”、“水雷”、“连环炮”等很多种类。“摔炮”顾名思义就是摔在地上会爆炸的;“水雷”是扔在水里不会熄火的; “连环炮”是一支炮可以多次爆炸的,最多一种连环炮可以响五次。一到过年,路边的小店里就会有这些炮仗卖。整个村子的坟地基本都在一个地方,上坟的路上,我也会碰到很多一起上坟的孩子,我们之间问候的方式就是扔各种“擦炮”,如果能把对方吓一跳,便会得意洋洋的笑个不停,像获得了胜利一样。

这一天,我们一家来得比较早,整个坟地掩藏在丛生的杂草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荒凉。但是过不了多久这里变成一大片乌黑的焦土,伴随着一缕缕的青烟,野火便会滚过这片野草,像一把大刷子一样将这片灰白刷成黑色。接下来进行的仍然是烧纸磕头的仪式。首先去的是爷爷的坟头,坟头前还留有燃烧过的纸钱,这些必定是我的哪位叔叔伯伯比我们早来了。接着是去外婆的坟头,每次轮到我磕头,妈妈都要像中午在家一样,让我多磕两个。

除夕夜的当晚,母亲会让我将事先买好的“茶食”送到外公的屋里。“茶食”就是礼物,多半是一些红枣冰糖之类的吃食,新年晚辈去拜年的时候都要带一些礼物,然后长辈再给一些压岁钱。我将“茶食”拎到外公房里的时候,外公正在眯着眼睛打盹。“外公,这是给你买的茶食,我放桌上啦!”,我将东西放在床前的小桌子上,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哦,那你放桌上吧。”说着外公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品梅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卷皱巴巴的钱,从中拿了一张10元钱。“过来,这是给你压岁钱,明天去买点好吃的”。“恩,好的”,我接过钱之后就转身回去了,还要赶回去拿爸爸的压岁钱。

一家三口上床睡觉的时候,先是母亲说话:“他爸,新年了,我的压岁钱呢?”父亲便掏出一个钱袋子,跟母亲玩起来抢钱袋子的游戏。一般情况下,每年父亲都会先给母亲发压岁钱(其实家里的存款都在母亲那边保管),然后母亲和父亲都会再给我发压岁钱。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这些钱也就是在我的枕头底下过了一夜,第二天又得给母亲继续“保管”,后来我知道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了,再也不会把钱放在枕头下了,我会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抱着衣服睡觉。

一直到初五的小年,我每天早上都会被鞭炮吵醒,父亲每天早上天没亮就会起床放鞭炮。待到我起床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地的鞭炮碎屑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丝的火药味,那便是我印象中的年味。按习俗,大年初一是要去男方家拜年。于是第二天,我们一家都去了奶奶家,大人们忙着喝茶、打牌、聊天,我则是忙着和其他的孩子追逐打闹,那一天很热闹。间或,就会有谁把谁打恼了,然后就是哇哇的哭声透过厨房的缕缕炊烟,引来妈妈们的调解。

初一这一天在这种打闹中很快就过去了。对大人来说,过了初一,这年味就减掉了一半,但是对我来说,年味要持续很久,直到鞭炮的声音停止了,直到家里的包子吃完了,直到大一点的孩子都上学了, 年味才不知不觉的是散去。因为盼望着过年,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每一年都过的好慢,从入秋的时候就开始期盼着,期盼的是一种空前的盛会;期盼的是那旋转的天空;期盼的是满桌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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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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