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在地下车库三年的“问题少年”
“这个小孩顽皮得要死,随地大小便,还偷人家电瓶车充电器拿出去卖掉。”
因为老有邻居投诉小张在地下车库捣蛋,小张的“家”,被拆掉了。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在地下车库的墙角搭一张木板床,床边摆着个破破烂烂的双开门衣柜。
床被拆除后的地下车库。
拆家的时候,小张不在现场。记者、社区志愿者、邻居......所有人都在找他。
经常帮助小张的邻居陈先生,涨红了脸,指着被拆成木板的床,问社区的志愿者:“你让孩子今晚住到哪里去?”
要知道,14岁的小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小张是单亲家庭,母亲改嫁,他只能跟着父亲。
父亲经常家暴他,用皮鞭抽、用铁棍打、如果没在10分钟内洗完澡还会被花洒砸......
年幼的小张在脑袋被打出血、手被打骨折后,彻底逃离父亲,搬到了地下车库。
小张头部的伤疤。
离家后他只能偷偷捡同学吃剩的东西,被发现后遭到了排挤。
“小张又在垃圾桶里翻吃的了”,告状的同学一脸嫌弃,班里孩子们哄堂大笑……小张再也不敢去上学了。
他说:“不是我不去(上学),是这道坎把我拦住了,我没法去。”
逃离了父亲,又不敢去上学,小张流落街头,成了大家眼中的“问题少年”。
早在2018年,小张就被《南方都市报》报道过,那时的他浑身是泥,晕倒在街边,被警察送医后送回了家。
为什么悲剧在小张身上反复上演?
一个孩子被反复家暴,这三年里就没人管吗?
妇联的工作人员为小张的事情多次奔走:
起初,她们试图劝小张的父亲把他送到管吃管住的寄宿学校,但他父亲拒绝签字;
后来,她们跟小张的母亲沟通,但母亲说自己没能力照顾孩子;
最后,她们得知小张家还有一套用来存放爷爷骨灰的房产,希望小张父亲能把这套房子给小张住,但父亲还是不同意。
妇联和居委会能做的,只是一次次地做小张父亲的思想工作,再将小张送回家。
但就像小张说得那样:“不是我不愿意回家,是我回去了我爸还是会把我打出来。”
“没人能保证我在家能安全地待下去。”
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失学流浪的小张,都给我们点出了一个被忽略的现实:
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被原生家庭保护。
为什么会有不幸的原生家庭?
“他们都想害我!”
说完这话后,小张父亲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2018年,小张爷爷去世,小张的父亲又接连几次丢了工作。街道帮他找了新工作,但他总感觉有人要迫害他,不仅突然辞职,还怀疑有人在自己家里安了监控。
在婚变、丧父、失业的多重打击下,小张父亲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一个疑似有精神问题的待业单亲父亲,唯一能掌控的,就是幼子小张。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家暴出现了。
小张不忍暴力离家出走三年,被记者和街道工作者送回家后,小张父亲的情绪依然激动:
“你不认识这个家吗?不认识我这个父亲吗?”
“你一定要那么多人送你回来?你算什么?”
“我叫你爸爸好了!”
父亲说完后,朝着小张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小张用胳膊挡,整个人缩成一团,但耳光还是落在了脸上。
“啪!”打完孩子后,小张父亲又拍桌子站起来,冲着众人大喊:
“我需要你们把他送回来吗?你们听清楚,他要认我这个父亲,用不着你们,自己会回来的!”
“你这个是家暴。”社区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
谁知听完这话,小张父亲抄起茶几上的铁盒子就朝小张的头扔了过去,指着门冲小张喊:“你给我死出去!”
一旁的小张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躲到了阳台。
当着镜头,对着街道办干部,小张的父亲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动手?
因为镜头是摆设,干部是看客。
在家暴发生的时候,没有人真的出手制止。
谁让小张是他的孩子?谁让这是他的家事?
记者问居委会:“你们就这么不管吗?”
居委会工作人员无奈地笑了:“那你来说说,我该怎么管?”
妇联和居委会除了劝和别无他法,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道出了家庭调解工作的不易,也道破了一个全社会都默认的现实:
孩子,是父母的私产,可以任由父母处置
不服从,就是不孝
《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说:
下一代的成长对上一代既定的权威状态总会形成一种威胁。中国人解决代际矛盾的答案,往往是要求下一代完全向上一代投降。
如果子女不能对父母的权威绝对服从,做不到“乖”或“听话”,就是不孝。
如果不能通过规劝让子女做到“孝顺”,便可以使用暴力。
“棍棒底下出孝子。”
“不打不成器。”
“父母打你是为你好,肯定是你不听管教。”
家庭暴力就这样变得“合情合理”。
在纪录片《你好,儿科医生》中,一个3岁的小男孩因为不喜欢上辅导班哭闹,被妈妈踢到下体出血,送医急救。
儿科医生们看到伤势后都大吃一惊,急忙安排手术。但伤子的妈妈却一个劲儿地抱怨着:“和别的父母比起来,我报的课后班算少的了。”
忽略孩子的感受,一个劲儿地强调服从,这样的父母实在太多了。
3岁的孩子不服管教只会哭闹,14岁的孩子不堪忍受暴力离家出走,再大一些的孩子呢?
央视纪录片《镜子》中,讲过这样一个真实故事:
18岁的张钊,父亲是国企领导。父母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学习要好。
张钊一直做得很好,但临到高三却突然辍学,把父母赶出了家门,与女友同居生活。
在他的自述中:父母从小与他交流甚少,几乎不怎么关心他的精神世界,根本没法交流。
心理咨询师想帮他,但张钊失控地叫喊着:不要惹我,你们谁也别想控制我,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
像张钊一样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十万年轻人在豆瓣组建了一个“父母皆祸害”小组,控诉父母对自己的伤害。
目前,该小组因违反相关法律法规被下架。
马克思是反抗父母的代表,他曾说过一句名言:需要剥夺很多父母的抚养权,我们这个社会才有未来。
这话听着很爽,但父母真是万恶之源吗?
7月中旬,南京疫情爆发,一位45岁机场保洁阿姨的流调轨迹上了热搜:
她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晚上11点,日常安排除了工作,还要送儿子去各种兴趣班,整整11天只有短短30分钟属于自己的休闲时间。
“不好好学习,就考不上好大学;
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
找不到好工作就很难找到优秀的对象;
找不到优秀的对象生不出优秀的孩子......”
为了打造高质量人类,无数父母孜孜不倦地鸡娃、催婚、催生。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失去了自我。
《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的作者孙隆基这样总结:
在中国,“个体”基本上没有合法性,它必须由外力加以制约,才能下定义。因此,不论是上一代与下一代,都必须把“自我”抹杀掉。
父母的“一切为了孩子”,在把孩子当成不能自力更生附属品的同时,也忽视了自己的需求。
子女的“努力光宗耀祖”,回应了父母期待的同时,也压抑着自己的天性。
个个都是套中人。
第11届CSFF大学生单元荣誉作品《抓周》的主人公,从婴儿时期的抓周开始,就在长辈的强加下,放弃了喜欢的小熊玩具,选择了算盘。
此后几十年,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在重复童年的抓周。
眨眼间,他的孩子也到了抓周的年纪。当孩子主动爬向算盘时,他想起自己被绑架的一生,于是强迫孩子重新选择,直到孩子如他所愿抓起小熊,他才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他忘了小熊根本不是孩子的选择,算盘才是。
也许正如孙隆基所说:
中国人的每一代都不是盛开的花朵。
每一代在被上一代抹杀了以后,又去将下一代抹杀,并且还将自己被社会大众平均了的个性,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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