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散文）

◎童小汐

微孔草

师姐临走的时候说：“我的旅程最后终点，是家，而家最美的角落，是后院。”这样的说法，深得我心。

今早，和先生一起送师姐去机场，而我手里还捧着我家后院的相册，给师姐翻看，脑海中已经显现出那美景，大雨之后，绿草地上，麻雀跳啄寻找美食，布谷鸟穿梭在树桠间，忙着喂养女儿，燕子最是急速，随风窜动在树群间，倏隐倏现。

我也曾是漂泊的风，流浪的云，在天涯彼岸，陌生的人群中，放旷。此刻默会，面向记忆中的后院，直下了悟，后院，真的是最美的！安稳回收了旅人野放的心，满足了过客想回家的念头。

后院花木场景，起初是先生赋闲后，用心慢慢栽种铺排的，后来有我的加入，渐渐丰满起来，多了不少精致。右侧斑驳的墙缘，圆柏排排遮拦。雨后，亮丽的阳光映照在金露梅肥厚的叶上，交会那片光芒，定睛、凝视，竟幻化成一片花海。想起白居易的那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悟了吗？叶间的光影乍现。

榆树是先生种的，树长大后，文艺的先生常将美学活用，觉得植种的太远，绿意延伸不到长长的斜角，于是花心思，用绳子，拉下了它，让树，斜着长，横着躺。只是，我总觉得，树是挣扎的，想脱开枷索，长久，感受那叠叠的呻吟，心中自是不忍，就一刀切断它的拉扯。刹那间，我似听到了，树心的欢呼──好轻松！好自在喔！

“哎呀！你这个捣蛋鬼，怎么好好的就给我割断了？”那时候听先生冲我吼叫着。

我举着卓玛阿姨平时用来割肉的刀子站在原地，眼睛骨碌碌转，一会儿看看扬起的树头，一会儿瞧瞧先生，脑袋一歪，嘴巴扬起说：“不许这样绑着它哦，它不痛吗？”

先生原本因生气而紧绷的脸瞬间就放松了，笑着摸摸我的头，接过我手中的刀说：“不要动刀子，刀子太锋利，割伤了手怎么办？”一边又拉着我回屋里去练字。

从相册看到的榆树是去年盛夏的景象，它茂密浓绿的枝叶，争相抽长。再看花开时节，满园芬芳，它却一身翠绿屹立在中间，红绿相间，妙趣盈然──这自然是最美丽的相待与回报。

垂柳和青杨是我来这里之前就有的，暴马丁香是二零一八年夏天种的，也许未定根，稀疏的花朵，纤弱的藤蔓，羞怯地在墙凹处立着。春去秋来，四季接龙，春天的讯息是垂柳和青杨最早来报的。在沉默的季节里，它缓缓地、慢慢地吸吮阳光，在细胞间流注能量。在下雨，在惊蛰后，一夕间爆射、竞绿、诉说。春天，当如是。于今，春意渐浓，倘若进入盛夏，几番风雨拍打，垂柳和青杨的鲜绿的叶子仍迎风飘摇。心想，万物合时合宜，万象自是默默，依循着各自的韵律，自然地拓展──这一切，无关人的期盼与稽首。

新疆杨，总在晚冬蓄藏能量。逐日、渐次。抖落一身枯黄。在轮回里，叶落是满足的收敛，犹记新春某日，无意间，翠嫩新芽撑爆伞顶，我总觉得物群里，新疆杨最最“显摆”，它展示生命的自然周期，枯老旧黄落尽后，春天会再来，风华会再现。

墙外的空地，先生照顾不及，任它荒芜，杂物、垃圾堆叠，坐落青山绿水旁，甚为突兀。先生就想种树植花。他多情的想着：留下一片永远的树林，让树林在后人的手上，在后人的心里。回报大地一点点绿，也是我的心愿，就在墙外的空地，我就跟着先生“打酱油”，也种了六棵落叶松，伴着路边的垂柳，日渐壮硕。最谢天的是，二棵野生侧柏来助阵，更是自然天成，伞状的绿，是最舒适的荫凉，急风骤雨来，便把臂呼应；而晴天时，更为后院泛白的蓝天，补缀了青葱与翠绿。

师姐在外地上大学，平日被学业、以及假期打工的俗事羁绊，虽牵念我们这里，四年大学也只有去年寒假来探望先生。可惜的是她来的不是好季节，若是夏天，她便能在后院赏桃李，看梨花和梅花，还有丁香花，因时节对，便见满树的桃红与李白。

后院的景致先生曾专门拍了景致的，洗成照片，专门做了一个大相册。师姐来后，觉得我们这里实在荒凉，冬季的户外竟然一点绿意都难得见到，我便拿出相册给她瞧，师姐看后惊叹：今生今世，未曾得见如此晶莹的水嫩繁花！也许，是带了太多的感动与美的记忆返校，临行前，重复建议我，务必在后院某处，至少栽植红、黄刺玫各一。

我欢喜大方的答应。一来，是想疼她，圆她的念。二来，也梦想着，下次师姐来时，能用满园的桃李芬芳迎接她。眼前，我们这里还在冰天雪地中，只等三月春风袭来，那时恩承于雨水丰沛，桃李枝叶日渐茂盛、昂头伸长，不仅有桃李春风，也期待，一向孤立的珍珠梅，会在我和师姐的呼引下，多争几枝花白，花花相照，相惜，更相喜。

生活了三年多的青海，是芋之乡，是草之源，在后院野地，我也植草栽芋，收录青海之美。

圆柏和侧柏是柏树中最秀、最美者，细柔的叶子，迎着风，自在飘逸。不管俗与不俗，都是两边的人情世故吧！

芋，有山芋、水芋之分、品种甚多。前年深秋，先生闻说我想栽芋，当日下午，就去买来芋种，他笑着说种“洋芋”最好。是日傍晚，先生念着我的热情美意，便指导我悉数种下。也许是师生合念合意，洋芋竟讨人喜的一堆堆，一簇簇，像一家人，相依相偎的长大。

有一天，先生的朋友来访，直呼错种了！她说该种香芋，一株直壮，唯我生养，茎可食，将来地下块根肥大，也有收成。先生笑而不语，我心想，我喜欢“洋芋”，它不仅开花，还有美丽动人的好名字，而且，天天都可见到感动──举凡万物，做母亲的都有相同的爱，养分啊！是一滴滴流着，给了儿女。

树下草地，我保留着拟耧斗菜，微孔草、黄堇、绿绒蒿、红景天、老鹳草、藓生马先蒿、萎软紫苑、马蔺、龙胆、珠芽蓼等等，成片黄、红、白、粉、紫的花海，虽闻不着香气，却引来成群蜜蜂，定神看着，听着，竟有呢喃细语回应呢！

蜂儿蜂儿，你家在哪里？

在红色、白色、黄色、蓝色、紫色的花丛里。

在貌似粉扑，细柔粉嫩的花海里。

嗡嗡声接着轻柔的说──我的家，就在花心里。

蜜蜂的家在花的心里喔！

每到夏秋两季，坐在后院长椅上遥望祁连山上飘荡的白云，惬意地遐想，只是，平凡的我，时而跟随先生，风雨无阻去流浪海角，放牧天涯；时而又想回我家，在后院回归熟悉的生命轨迹。此时此刻，我心中欣然领受最简单的幸福──坐拥一片绿意，任清风拂面，听鸟语婉转。

我的心啊！在我家，在后院，在大自然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