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老家门前的雪

随笔:老家门前的雪


在不下雪的城市久了,那深一脚浅一脚的雪迹就成了念想。气候变暖,多年来即便回去过春节,也很难见到大雪纷飞的景象。似乎,不将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不在进屋前拍打身上的雪,不见到白茫茫的村庄耸立烟囱的冒着烟,就缺少了年的味道。

随笔:老家门前的雪

记忆里,每每要过年了,母亲和婶娘们掰着手指算一六九和二五八赶集的日子,然后包着各自不同颜色的头巾,挎着竹篮边说边笑步行去十里地外两个集市买年货。母亲的头巾是墨绿色的,至今存放在我的箱子里,没有褪色,只有几个破了的窟窿。冬天出门的时候包在头上遮风挡雪,不下雪的时候她就掖在领口里,有时回到家就围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过了冬天她又会用来包裹馒头和饭菜,送到田间地头给父亲吃,母亲的头巾溢满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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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小北风夹着雪花,刺骨的冷。人们习惯性捏着鼻子,噗噗滋滋几声,用力擤掉清水鼻涕,甩一下,再单腿独立,朝后抬起另一只脚,往布鞋底子上熟练地抹两下,擦干净手指。那么冷的天气,冻得鼻青脸肿,流鼻涕再正常不过,在农村这种行为算不得邋遢,几乎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小孩子就更简单,直接用棉袄袖子来回一蹭,干脆利落省事,时间久了两只袖子都被鼻涕蹭的像是有了包浆,光滑光滑的,污糟的发亮,脏的出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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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别人会说“你家这小家伙真干净,不爱流鼻涕,不像我家的,老脓头掉下来吸上去,吸上去又掉下来,反复吸溜鼻子,袖子上抹的不能见人。”那些人哪里知道呢,不流鼻涕未必是好事情,从小到现在都是爱流鼻血,始终难逃又成重度贫血期的厄运,除却感冒,鲜见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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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亲她们出门到赶集回来,会和哥哥姐姐们时不时焦急地从屋里探出头左看右看。一声“妈回来了”,都夺门而出奔跑过去,拎的拎提的提,拿不动就顺着雪地往家拖,更像是帮倒忙。母亲小心翼翼地把一件件东西从竹篮和蛇皮袋里拿出来,我们几个都像是过年收到最好的礼物一样开心,闻着豆腐的味道,闻着油条的味道,闻着大葱的味道,闻着生肉的味道,连竹篮和蛇皮口袋上的气味都变得好闻了起来,很想每样东西都啃一口尝尝,怎能不馋呢,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才会有那么多好吃的食物。那时候总觉得母亲好厉害,挎着空篮子出去一趟,回来就可以变出那么多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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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会念叨着:“过了腊八就是年,孩子们不要着急,再等几天这些都是做给你们吃的,妈给你们做肉馅饺子和有菜的蒸馒头吃。”我和哥哥姐姐们高兴地围着火盆,一个挨着一个烤火,好像那些好吃的东西马上就到嘴里一样开心。母亲会蒸一部分菜馒头和糖馒头给我们吃,蒸一部分没有馅的馒头她和父亲吃。吃饺子时大姐会坚持让父亲母亲吃,可他们只是象征性吃一个或者半个,冲着大姐使眼色不许讲什么,然后就去啃干巴巴的馒头了。几乎很多父母都对孩子说过这样的话:“你们吃,爸妈不爱吃。”虽然那时候可以衣食无忧了,但也算是个回忆起来让人心酸的年代,挨饿受冻过的父母看着我们吃的欢喜,他们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对孩子的爱那么深切,慢慢长大后才会懂,才会再听到父母说“不爱吃”这句话瞬间情绪失控红了眼圈,硬生生地往他们碗里夹。很多年后,我们也学会了这句话, 会对自己的孩子说:“我不爱吃,你喜欢吃多吃点。”像父母当年看着我们一样,面带微笑看着孩子吃,心里满满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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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一块土,假装吃一口,又假模假样地说:“哇,真香,好吃哎。”这种做亲戚吃东西的游戏,童年小伙伴们都没少玩,把所有能想到好吃的东西都转嫁到一块土疙瘩上去。零食,那是城里孩子的生活,而我们对这个词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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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年长我十岁,她和二姐总会帮着母亲纳鞋底做鞋子,而我和哥哥就爱在旁边捣乱,时不时扯一下她手里的麻绳,她故意拿着针对着我们笑,我们也笑着躲避,吓得松手不敢再捣蛋,满屋子都是暖进心田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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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喜欢靠着门边看着外面,要么手里夹着香烟,要么双手拢紧袖子和母亲说话,时而像是喃喃自语:“乖乖,这雪真大,开春后麦苗会长得很好。”母亲抬头看父亲一眼,笑着嗯一声算是回应,继续和面蒸馒头。母亲是满足的,她在后来很多年里都讲过,真没想到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甚至不敢想象能吃饱饭,不敢想这辈子能吃上大米饭和白面馒头,不敢想能放心无所顾忌地往饱里吃。偶尔从她嘴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话,我们听得发愣,不能体会到父亲母亲年轻的时候到底吃了多少苦。父亲告诉我们,人一辈子都要自强自立,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母亲告诉我们,要懂得珍惜生活,要勤俭节约;我们就在这样温馨的家庭环境中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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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除夕前一天,从天津赶回家。在我从广州出发去天津一家医院做骨穿小手术检查那几天开始,父亲就一直关注我的动态,他要从老家出发去天津,然后带我回家。我不同意,因为他也到了古稀之年,何尝不担心他呢。自己反而轻松麻利些,一周时间做完所有检查,独自一人匆忙坐上高铁往家赶。那个春运是友善的,是有爱的,路上得到很多陌生人的帮助,一张张笑脸都像是早早写上了“过年好”,都像是见到了亲人,盈盈笑意,亲热劲持续到下车挥手告别。恍惚中误以为,那些人是不是见过的,怎么那么热情。显然不是,我们都一样,是念家想家的人,因为很快就要回到亲人身边了,心情总是好的。如同十年前晚上八点,陪着老家人在广州火车站通宵排队,早晨八点多只买到他一家三口回家的站票,不觉得辛苦,反而兴奋地要跳起来了。十五个小时的站票他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皆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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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春节给了我一场飘雪的惊喜,早晨六点打开门,外面到处都白了,转身回到屋里拿手机,在门前雪地里拍呀,玩啊。一边踢踏着,一边回头看着久违的雪地脚印。不一会,羽绒服帽子上落满了雪。好在靴子不怕湿掉,不像小时候母亲和姐姐手工做的黑色棉鞋,容易沾上雪化成水弄湿。所以小时候每家孩子玩雪,大人都会喊一嗓子召唤回屋。等到鞋子湿了冻得脚指头疼的时候才觉得,屁股被捶几下真的不冤,坐在被窝里眼巴巴看着棉鞋在火盆上烤得冒出热气。我没被那样捶过,但总能看到别人被捶,躲在一边偷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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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站在门前问:“冷不冷?起来这么早干什么,冷的话上床呆着去,吃饭的时候让你大嫂二嫂她们给你端来,今天就不要下床了。”

“不冷。”

回身看着父亲笑。

“别在外面时间太长,不能冻着,你不能感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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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在雪地里拧来拧去,拖出长长的痕迹,搞出一些弧度和圈圈,又蹲在那里画着有趣的图案和线条。父亲笑着回屋,我在想,他会不会觉得也进入中青年年纪的小儿子,那一刻还是个孩子。难道不是么,不管多大年纪,在父母面前都是孩子。当然,他更担心我后背刚做了手术会出问题,每天都在盯着我,血小板太低,他怕我摔了。他和母亲从我几岁开始就怕,一直怕到了现在。我不忍回忆年少时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说不话输着血时,意识模糊中看到父亲和母亲的眼睛里有多害怕,为此在成长的岁月里始终对父母歉疚着,甚至是痛恨自己身体如何如何地不争气,会很羡慕别人连体育课都可以尽情玩耍,而我只能在一边看着。没人跟你玩,没人敢跟你玩,生怕碰着你。就连哥哥他们出去疯玩也是,每次尾随都会被撵回家,带着就是累赘,就是麻烦,只能在母亲视线范围内自己玩。直到对阅读有了兴趣,闹着父亲 买书开始,童年时光才不会觉得自己独处孤单。看到别人出门不让小狗跟着,一次次往回撵,我很同情小狗,会跟它说你跟我一样倒霉,咋就不能跟着呢。会破例举高手,掰下一块饼往小狗嘴里扔,若是它太着急跳起来满嘴口水碰到手上,又会嫌弃地往它脸上打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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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雪并不算大,也没有很厚,但总比很多年春节从南方回家不用加衣服那样暖的冬天,才像个正经的冬天,才像个正经家乡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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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记忆不会被时间推移抹掉,那大雪纷飞的日子,哥哥拉着我去学校,他用超大黄油伞为我挡着凌冽的寒风。放学路上,刺啦一声,伞被狂风撕裂,他不舍得丢掉,我问他能不能修好,他说能。抱着大大的伞,用比我壮实不了多少的身体挡着北风,挡着雪撞击脸的疼痛,被他艰难地半搂半抱裹挟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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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去二里地外的学校对我来说很不容易,一步三滑摔得够呛。有时候哥哥他们走在前头,再回头就看不见我了。他们跑回来找,果然,掉进田埂下头去了,砸出深深的雪洞,站在里面看不见外头,外头的人也看不到里头。爬也爬不上来,扯着嗓子喊他们也听不到。因为下大雪的时候会刮着呼呼作响的西北风,都是半侧斜着身子走,脸拧巴着,歪着头背着点风,以免被呛着呼吸缺氧难受。他们一起嘻嘻哈哈把我拎上来,瘦巴巴的像是小鸡似得被拎来拎去。啪,又摔了一跤,衣服上沾满了雪,总是被他们踩踏露出泥巴的脚印滑倒,弄脏衣服,满手都是污泥。风一吹,手指僵硬麻木地疼,眼睛始终是湿润的,扛不住西北风吹,木然的表情加上被风溜出眼水,总像是在哭似得。看着我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哥哥不和别人一起笑了,他心疼了,然后几个大孩子轮换背着我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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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有一天,哥哥回家说:“别让他去上学了,受罪。”父亲同意了,母亲也同意了。于是每逢下大雪的时候,我只能在家里呆着,根本没有心思读a o e那些拼音字母,也不能坚持数着母亲串成一串的藤条学算术。围着母亲转,用铁条戳着火盆里木炭,啪一声,木炭炸出了火星子,迸到手上烫得跳了起来。又围着父亲抱着腿仰望他的脸打着转,父亲一时兴起就把我举起来,或架在他的脖子上,恐高的状态下慌乱薅住他的头发,也会抓着他的耳朵不撒手,疼得他哎哟哎哟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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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80年以后几年里,门外的雪一天比一天堆积的高,从没过小腿到没过大腿。大概那个时候父亲又感叹过:这算是雪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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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冬天老家下了大雪,没能赶上,对很多蔬菜大棚的农户来说,是很严重的雪灾。我在南方看到了消息,跟着揪心。一边喜欢玩雪,那是对少时的怀念;一边又不希望家乡受灾,那是期盼老家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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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在碎纸头上写下一行字:又很久没见雪了,今年会有机会吗,但愿有吧。


2021年9月8日星期三早晨六点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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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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