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薄暮》章五：佛是我心空万物，醉在江南一笑中

不管不顾地把我狂爱了一通，现在的画儿就像一条一身白毛的狗狗，温顺地睡在我的身边，一点防防卫意识也没有，我被这样的信任深深打动。同时我也感到自己的肩上有了一副重重的担子。我敢保证，画儿没钱，她画画却不卖画，又没有工作，她怎么活着呢？难怪她这么瘦弱。我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轻轻地说，我要去找个工作，我要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想找个体面的工作，最好坐办公室。可我生不逢时，我学的那些知识，在互联网时代就是一个文盲。七十年代的人靠一张初中毕业证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九零后天生就是互联网思维。只有八零后的知识结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儿。而八十年代的人大都是独生子女，中国的小皇帝，被宠坏了，一朝失宠，百无一用。

和平里有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叶店。店主是个50多岁的人，大脑袋，短脖颈，大肚子，加上身材不高，看上去像个“木桶”。“木桶”经营这个茶叶店已经二十多年了。当我说明来意，他泡茶给我喝。我发现和茶桌对着的一张长条桌上放着一本老书，书下垫着一块黄凌子布，由此可知“木桶”对此书的敬重与珍爱。我好奇地问是什么书？“木桶”说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鬼谷子法本》。我点点头。“木桶”说你也喜欢鬼谷子吗？我连忙摇头，说：鬼谷子的学说是王道，天下、民心之道，如不是有雄视天下之心普渡万民之愿的人，读了鬼谷子的书也只是看看字义而已，无法窥其精妙，枉然浪费时间。“木桶”笑了笑未置可否。喝茶的空儿我们天马行空的聊天。当他决定把茶店全部交给我经营时，才问我的姓名，由此我认为他是个非常睿智的人。他说人生就是一次旅行，应该走走看看；一直待在店里，犹如坐井观天，没什么意思。他想到处走走，前提是要我好好地和他学习识茶泡茶之道，她的茶叶店卖的都是极品，价格昂贵，顾客差不多也都是老主顾，都是极其懂茶爱茶之人，所以这里的茶不是谁都能卖的——这成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木桶”是个和蔼正派对人相当不错的胖家伙，是我喜欢的那一种人。“木桶”有个绝活，那天他向我展示：两个一模一样的茶碗，一只盛满茶水，一只是空的，“木桶”一手端起一只，动作极快地把满碗的茶水倒进那个空碗里，再倒回来，往复十几个回合，最后把碗放在桌上，那只满碗的茶水一点不少，没有一滴茶水撒在桌子上。我说：太绝了。“木桶”说：这只是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熟能生巧，谁都做得到，真正懂茶的人是不以为然的。我很敬仰地看着“木桶”。“木桶”说：以茶为师。茶是老师，也是朋友。习茶更是一种修为，在泡茶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泡茶过程轻盈绵绵而又柔和的动作,能唤起内心的柔美,让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茶艺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花哨和华美，茶艺师最终的目标是要泡出一壶好茶来，以茶敬客,以茶会友。茶艺的功夫在茶外。一位茶艺师会泡茶比会表演更重要。好心情，泡好茶。茶艺师一定要用心去泡茶。

我记下了。我说。

“木桶”微笑着点点头，他的目光里有信任和赞赏。

那天“木桶”教了我一会儿茶艺，说：茶是好得好，但是儿女不一定越优秀越好。

我疑惑地看着他。

“木桶”咧嘴一笑。太优秀就往国外跑，老了也膝下无欢。“木桶”望向窗外，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之时，“木桶”有些伤感地吟道：煎茶试院未曾凉，又看天涯落日长。

“谁道舍寒无鹤友，白云星斗落杯中”。我安慰他。

“夜阑无语对空杯，茗嗅随风唤不回”。木桶继续感慨。

“佛是我心空万物，长天秋水映壶中”。我继续安慰。

“梅轩听雨漏如纱，燕子飞来觅旧家”。木桶似是叙说自己的梦境。

“便与清风同一住，梅花带雨探春芽”。我笑着为木桶圆梦。

“疑是当年湘竹泪，壶中来化一汪泉”。木桶一梦醒来，禁不住老泪纵横。

“我问君心何所似，一芽一啜一神仙”。为何这么悲伤，一个人神仙似的生活不好吗？

“何当拦得春风驻，醉在江南一笑中”。木桶醒悟了，不能羁绊儿女选择的道路。

“木桶”冷不丁地对我说：你认我做义父如何？

您是我师父。我说：一日为师，终身是父，何必再以义父相称呢？

木桶的目光盯住我看了良久，说：不一样的，你要是认我为义父，我死后，这个茶叶店就归你所有。

我连忙摇头。

“木桶”说：假如哪天我死了，你要给我写个墓志铭。

“木桶”幽默达观，不忌讳生死话题。我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身材短粗的“木桶”很雷人，他喜欢足球。我很担心他那超重的身体。有一次他晕倒了，但很快又自己爬了起来。他的血压很高。但是他还是经常去体育公园的足球场当守门员。我劝诫他不要玩了，他总是笑眯眯地说：就这点爱好。

我来“木桶”这儿上班的第三个星期天下午，他邀请我去看他守门，他眉飞色舞地说，你别看我跟个木桶似的，但是守门时是非常灵活的。他很期待地看着我。我同意了。这里玩足球的都是一些学生还有社会上的小青年，技术一般，但都很拼命。其中一个家伙突然射门，“木桶”手疾眼快地把球抱在怀里，“木桶”抓住了，没有失误，但是他抓住球的时候，球的力量很大，把他一直向后推，退了几步后倒在了地上。人们以为那只是老木桶的滑稽表演，人们又重新开始轻轻的鼓起掌来，我也鼓起掌来；我很奇怪，他怎么还躺着呢？我冲进球场，到达他跟前时，他已经死得像一根木头一样。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撬开他的手把球取了出来。

阳阳——“木桶”的女儿，从国外飞了回来。我以一个小伙计的身份和她一起料理了“木桶”的后事。在给“木桶”刻墓碑时，我主动提出，碑文由我来写，我对阳阳解释说：你爸曾经对我讲过。阳阳并没反对。在墓碑雕刻店里，我和店主要来文房四宝，铺开宣纸，写下：茶痴XXX之墓，后缀小草：千秋大业三杯酒，万丈红尘一壶茶。石碑背后有简短的生平和他的座右铭。阳阳感激地看着我说：你比我更了解我父亲。

“木桶”的丧事料理完毕后，我和阳阳一起把进出账目和存货盘点一遍，账物相符。最后我向“木桶”的女儿阳阳提起工钱的事，她问：我爸爸答应给您每月多少钱？我说试用期2000，转正后3000。阳阳说，看来您转不了正了，我准备把店卖掉。最后她给了我5000块。我说这太多了吧？她说：应该的，因为你又得去找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