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谨以此诗献给母亲

路标

三十年前

你骑着一头身披红布的毛驴儿进了家门

三十年后

你躺在一口漆黑的棺木里出了家门

墓地很远，我把内方外圆的纸钱洒在路上

就是我把墓地和家之间插上路标

三十年不见。啊！母亲

你难道忘了回家的路了吗？

一扇门板

一扇门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当母亲躺在上面，它才意识到自己成为这一时刻

最沉重的见证。但它要坚持挺直腰板

不把自己弄出一点动静，不忍打扰这个即将远行的人

她走了。这个宅子就被掏空了。三十年没人居住

院子里长满高过头顶的茅草，屋门也歪歪斜斜地走了形

那扇让我刻骨铭心的门板，风雨剥蚀，尘埃厚重

当我推它，推开它时，吱吱扭扭，我分明听到

——那种久别重逢的哭声

赶河厂村的李医生

夜里做梦，母亲来了

她穿的还是死去时的衣服

模样一点没变

我赶紧拉她坐下

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看着

眼泪就掉下来了。

——昨天给您烧的袄，你咋不穿呢？！

——春捂捂，秋冻冻，等再冷冷呢！

——我真担心您收不到呢

——你烧袄时我就在旁边，还打个旋风呢！

——我还以为是风呢！

——孙子长的比你还高呢，学习也很用功呢

——唉，是啊，孩子大了，我也老了，浑身是病

——我知道，我就是来告诉你，赶河厂村有个李医生

医术好，他能治好你的病

这时我突然就醒了

感到有一只手从我手里抽走

我客居在这座城市，没听说过赶河厂村

我向当地的朋友打听，朋友说，有这个村

也有李医生这个人，并且医术高明

秋后的大地充满了苍茫

母亲实在太累了，她藏好疼痛

藏好新鲜的玉米、地瓜

藏好小猪小狗小鸡，小猫和老鼠

藏好要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全身沾满草禾，还有雨声

走了

挖呀挖，那黄土从大地的腹部

一点点站起来，踮着脚尖

含着羞涩和愧疚，把一个一个魂魄

垒起来，垒成超出村庄的高度

让爱过恨过的人都一见如故

一道夕阳，从云缝里挤了过来

挤进了黄土的皱纹里，像在翻阅一本旧书

随便捧一把泥土，闻一闻，摸一摸

看一看，仍然是汗迹斑斑，血迹斑斑

贫穷，富贵皆成黄土，黄过菊花

想着我早已化成黄土的母亲

就像，秋后的大地充满了苍茫

遗落的温暖，让脚边那只回家的蚂蚁

爬得更快

风往北吹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阵风

以及风中若隐若现的喊声

那个年迈的女人站在山梁上

清瘦的影子随风摇曳，看不清表情

一声咳嗽，穿过黑色云层

不停挥手的那棵树还没有发芽

谁的船，在她的梦里靠岸

月光的背面，一个人的影子

和一阵北风擦肩而过，我似乎听见

有人在喊我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