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上一篇文章镶蓝旗下——一个汉八旗包衣家族的兴衰破亡 ,得到了很多读者朋友的喜爱。再写一点,作为补遗。

我奶奶家有个管家姓车,陕西人,从雄县跟到北京。

有天,人们乱跑相告,说“老车媳妇从陕西来了,快去看!”

我奶奶也去客厅,客厅里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中间老车媳妇儿抱着孩子坐在茶几上,低着头,脸臊的通红。

老车气得指着沙发骂她:“坐这儿!”媳妇儿赶忙摇头:“不用,我坐大板凳就行了。”

她以为茶几是大板凳。

人们哄堂大笑,指点着又笑又说,媳妇儿窘的脖子都红了。

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我奶奶家还有个当家子的五奶奶,“当家子”就是有血缘、但亲缘关系已经不那么近了。

五奶奶的儿子、儿媳都没了,跟做活儿的老婆子们住在一起。五奶奶只有个孙子,巴巴掖掖拉扯大,叫“鹿薹”。

鹿薹不好好上学,整天招一群同学、戏子在家,戴着面具、假胡子唱戏。

这时候五奶奶就会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嗬嗬咧咧哭:“小鹿儿啊···你可得好好上学呀···别叫人家抠除了你呀···”

直到现在我跟人开玩笑,有时候还会边装哭边说“你可得好好上班儿呀···别叫人家抠除了你呀···”

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我记得电视剧《大宅门》里有条狗叫“大顶子”,我奶奶家的狗也叫大顶子,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北京对这类狗的通称,类似于“欢欢”。

大顶子是个小京巴,会站起来作揖讨吃的,会握手,过八路的时候被打狗运动打死了。

那时候八路经常半夜来半夜走,狗叫不利于潜伏,于是就展开了打狗运动。(纯口述,不知史实是否真的如此)

所有人家的狗都带到大街上,打狗的抡起棍子打狗一棍,再拿吃的把狗逗起来,逗起来再打下一棍。

每抡一棍,围观的狗狗的家人,多是女眷们,都撕心裂肺哭喊一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犬被一棍一棍当街打死。

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我想起去年在苏州老城区见过的一次抓捕流浪狗行动。

早上出去吃早餐,警灯呜呜响着,大车就来了。身强体壮的警员们拿大网兜捕,卷尾巴的小土狗们满街逃窜,没命叫着被抓上车。

街上的居民、小商小贩都停下,一动不动看着抓狗。

人群的静默和狗叫的震耳欲聋,形成一种诡异的衬托,显得人群更静默,狗叫更惨烈。

我不是反对抓流浪狗,是在人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来的太猛了,破儿啰嗦的街道和人群被震慑住了,他们一句话不敢说,生怕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哪怕被抓走的狗就是每天在他们面前跑来跑去相熟的,或者他们散养的。

即便是2020年,即便在苏州,即便是个合理行动,可还是让我感受到了强弱对比之下的那种冲击:破烂的底层太弱了,人和狗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大车刚开走,一个穿白背心、谢顶的男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来,人们指给他方向,他立马心急火燎骑着破自行车追去。

他的小狗被当成流浪狗抓走了,不知道后来找回来没有。

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再说说三年困难时期和饥饿。

我们那边地处华北平原的洼地,那时候海河还没有根治,经常洪涝,所以饥饿显得尤其漫长,仿佛贯穿二三十年。

我奶奶说那时候一发洪水,就会有飞机来空投食物。

她有一块嫁妆带过来的红门帘,村里边经常借过去站在房顶上挥,飞机看见下面飘红布,就把食物扔下来。

可是村里捡起来的食物从来不分给我家,因为成分不好。

村子里有个贫下中农的媳妇,长得弱弱小小,平时少言寡语。每次分了食物,她都揣一些来我家串门,偷偷分给我奶奶。

即便是在那种年代,一边倒的风向之下,也还是会有良善之心未被泯灭的人,发出荧荧光火照亮人心。

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六四年,我爷爷在外面漂泊回来,说不躲了。

我奶奶高高兴兴做饭,时而瞥一眼屋里,我爷爷捧着小儿子的脸反复摩挲。

饭做好了,却不见了人,找了一圈找不着,后来被人在村后面的水井里发现,打捞上来。

我奶奶说,那时候并不觉得人已经死了,捂上被烧热炕,以为还能缓过来。

装裹好要发丧下葬,我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爷爷,把棺材拦住了,说要划清界限,不许埋进坟里。

一向端庄隐忍的我奶奶,从屋里出去破口大骂,让人当院刨坑,就要埋在院里,这才入坟。

我的那位二爷爷,和我家划清界限,积极投身工农兵运动。

村子里什么不愿意干的事儿,都让他去。比如冬天下河凿冰,给他身上栓条绳子放下去,冰水扎得脑仁儿生疼。

他上来之后,给他脑门儿上贴个“老黄忠”的纸条,敲锣打鼓游街表彰。

可是批斗的时候也让他跪在雪地里接受批斗,路过的人往他头上吐痰,冻的满头是痰冰。

我觉得他有另外一种可怜。

后来毛爷爷号召根治海河,每家都要出人去挖海河,也就是说,从河北到天津入海的那条海河,是凭人力挖出来的。

我爸爸那时候年纪很小,也要跟着去。发的胶鞋太大,他总跟不上队伍,紧跑慢跑追上了,队伍已经休息好又出发了,他只能继续跟着跑。直到现在,他还有动不动就岔气的毛病。

那时候挖海河能吃饱,人们围着粥锅,盛一碗粥把碗转着喝,凉的快,喝完能盛下一碗。

经常有人已经撑的喝不下了,肚子涨的老大,仍然端着碗来回溜达,想继续再喝。

饥饿,好像是那一代人的共同记忆。即便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他们做饭还是习惯做好多,生怕不够吃,吃剩下的饭也舍不得立马倒掉。

镶蓝旗下(二)——那些无数的不知名的小人物,值得被书写吗?

我之所以觉得那段往事值得写,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历史中我们看不到的小人物。

他们裹挟在大的洪流里,承受着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什么的变动给他们的生活、命运造成的毁灭性冲击。

他们什么都不懂,就懂没日没夜的干活儿,他们没有挑起任何矛盾和争斗,然而他们还是要承受这些。

一个历史事件,在书本里寥寥几语,只是一个抽象概念,而它反映在经历过它的每一个人身上,才能化成具体的苦乐悲欢、艰难挣扎,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一面的真实和意义才显现出来。

历史是英雄的历史,是大人物的历史,也是诸多泥沙般的普通人的历史。

每一个人都值得书写,值得被关注,历史和社会的目的,不就是让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活的更好吗?

还是毛爷爷那句话,为人民服务,人民的价值,才是真正的价值。


(图片来于网络,侵删)

最后,还是请大家不要在评论区过激讨论特殊时代,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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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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