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我想陪您喝杯酒

父亲，我想陪您喝杯酒

毕研杰

父亲年轻时是很喜欢喝酒的，只是至今我不知道他当时的酒量如何。那时，每逢年节或闲暇时，他常常到一些“酒友”家里去喝酒，也常常邀请其他人到我们家里来喝酒。在我们村里，尤其是重要亲戚来做客时，喝酒是一个必需的项目。

记得我伯父（父亲的结义兄弟）也很喜欢喝酒。

伯父身材高大酒量很好，那时喝一斤高度白酒不在话下，但年轻气盛酒量很好的伯父却几乎是每来我家必醉，因为村里待客热情，一家的客人往往也是大家的客人，能喝酒的左邻右舍多在饭间去劝酒，虽然伯父酒量很大但也禁不住众人劝和车轮战！那时，从中午喝到傍晚是常有的事。有时，人已醉醺醺的回到家了，自行车却不知道被丢弃到什么地方去了，奇怪的是第二天或第三天多能在路旁或其它村里找到；有时候，在半道上的柴草堆里睡一觉，酒醒后再走也是有的；有时候，喝过酒的伯父不是自己回家，而是被村里没喝酒的几个年轻后生一起送回家的。父亲去伯父家也多是如此。但我们对此却不甚担心，因为当时的社会风气大抵如此。

平时，午饭或晚饭间父亲也常常拿瓶酒自酌自饮。菜肴自然不丰盛，无非是一盘炒白菜或萝卜丝，肉是几乎没有的，甚至仅仅一碟咸菜或酱菜，父亲也能喝得有滋有味，以至于年幼的我常常认为酒一定是个很好的东西，禁不住也跃跃欲试。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也时常聚起三五知己开怀畅饮，你请我邀乐此不疲，与父亲一样；闲暇时，中餐或晚餐也常常自斟自酌几杯，也与父亲相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但与父亲不同的是，父亲喝酒的经历几乎从来没有走出过我们家乡，至少可以肯定没有走出过我们县域，而我却是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也喝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名酒的。但游历过大半个中国喝过许多地方名酒的我，似乎从来没有和父亲一起好好喝过一次酒。

是的，是没有！

当游历过许多地方喝过许多名酒的我终于回到家乡想与父亲好好喝一次酒的时候，却不知道父亲从何时戒酒了，而且戒得非常彻底，竟滴酒不沾！我和弟弟逢年过节给父亲买的酒，以及亲戚朋友们节日间送的酒，他就一瓶一瓶、一箱一箱的在东屋里的空地上随意堆放着，来了亲戚或熟人留下用饭时，他常常用手一指：嗯，那么多酒，你自己选吧，喜欢喝什么酒自己挑！而父亲则以茶代酒作陪。

现在，我不仅不能陪着曾经爱酒的父亲一起喝酒，而且在一起坐一坐谈一谈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因为近些年来我的父亲母亲常常离开山东的老家远赴陕西——先是延安再是黄龙——给我弟弟去看孩子了。父母虽不情愿却也无奈，因为我弟弟和弟媳分居两地，工作都很忙又各自带一个孩子。

于是，每年的春秋季临开学前，七十多岁的父亲和七十多岁的母亲一起恋恋不舍地离开家，先乘出租再坐火车后改汽车，辗转了数次，行程千余公里去照看他们的孙子孙女；每当寒假或暑假一放假，七十多岁的父亲和七十多岁的母亲又急急忙忙把这个行程再重复一遍，只是方向相反心情不同而已。我在县城的家仅仅是父母亲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尤其是从陕西回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的父母，往往是在我这里稍事停留后就继续匆匆忙忙往家赶。我和妻子虽苦苦挽留，他们不听。我知道他们急急忙忙回家，无非是想看看他们空空荡荡的老屋，看看他们所剩不多的老友，看看那片早已租给别人种的田地……

今年春节过后，已是76岁的父亲和同样76岁的母亲，依然是由亲友开车从乡村的家里送到县城，先在我家里稍事停留后再坐出租车去菏泽火车站，乘火车到陕西渭南后再改坐汽车去黄龙县；一般直到放暑假时他们再沿同样的线路辗转返回。我不知道年迈的父母在这一径长途多次辗转中要忍受怎样的辛苦，我也不知道年迈的父母何时能真正结束这种长途跋涉与辗转，但我知道的是，他们一旦停止了这种长途跋涉与辗转，却一定会开始另一种更加漫长与艰辛的跋涉——对儿子孙子孙女们的绵绵思念与牵挂！

我是越来越少地和父亲坐在一起慢慢用餐、慢慢聊天了，不仅因为父亲在家的时间很短暂，且在家的这短暂时间里他还要忙碌着整理他的老屋，忙碌着拜访他的老友，忙碌着视察那已经不属于他的土地，还因为父亲的听觉已经退化且越来越严重了，致使我们之间的每一次交流都变得越来越困难。

我知道我想和父亲好好喝一次酒的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好与父亲坐下来聊聊天，就那么漫无目的毫无主题地随便聊一聊，哪怕就是聊聊我小时候的事情，或者聊聊我女儿或我儿子小时候的事情，但就是这点愿望也越来越困难了。前面提到的我那位酒量很好的伯父，几年前已瘫痪在床，我虽然不知道伯父的病瘫与早年的经常酗酒有没有关系，但我知道伯父去年的去世肯定给我的父亲带来了很大的内心冲击。因为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酒友！失去最好酒友又远在异乡的父亲一定有过短暂的落寞！虽然他说那里有山有水风景赛江南，虽然他说那里有杨门女将的故事和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塑像，虽然他说他的孙子孙女是那么的可爱……但我知道：他仍然禁不住一次次梦回千里之外的故乡！因为这在电话中他已有意无意间多次提及，好在那里有他挚爱的孙子孙女绕膝。

我想与父亲喝杯酒，我也知道这已不可能，不仅因为父亲早已彻底地戒了酒，还因为现在我的父亲远在隔山隔水的他乡！

父亲是越来越显得苍老了。

作者简介：

毕研杰，山东省鄄城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著有散文集《人在旅途》《我爱我家》《生活琐记》三部，主编《阅读训练精编》《青春留影》（1.2.3卷）等多部，参编《写作训练精编》《写作导引》等十余部。有诗歌、散文、小说约300余篇（首）散见于全国各级报刊，指导的学生作文有200余人次公开发表或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