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徐永红作品:半崖上的山洞

原创:徐永红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

渭南徐永红作品:半崖上的山洞

1

午后的阳光爬进窗户停留在几案上,窗外的树儿被阳光投影在地板上,斑斑驳驳,像极了一伙人在纠缠,在厮杀......有点微醉的我迷糊了,竟然也加入到了这场没有声音的厮杀中。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输赢的厮杀。我也不纠缠,就从窗户的缝隙飘出去,在空中游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天黑了,我看见了远处的火把,星星点点的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划过山村的夜空。黑暗、静寂的山村里,一伙人肩挑手抱的拿着贵重物品,在村道里悄然地急跑着,没有声响,像鬼魅一样。

我被这些人裹着也跑了起来,进入了一个窑洞,钻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对,感觉是地道。一直往上走,到了洞子的尽头,忽然就变得宽敞起来,透进了一丝光亮,也闻到了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坐下来,一声不吭。紧张、萧穆的气氛压抑的人透不过气来。透不过气来就不透了,屏住呼吸,不说话。

这个时候,我看到远处一队火光逐渐向近处靠过来,看清了,是火把,有三十多把。这些火把被风儿拥着,急速地像窑洞前的空地飞来,是一溜马队。

这时,窑洞里所有人几乎连气息都听不见了,像雕塑一样矗在那儿,一动不动。

很快,这伙人就冲进了村子里,不一会儿,鸡飞狗跳的场面就出现了。伴随着砸坛子摔碗的声音是妇女和娃的哭声。我感受到了离我最近的一个人的鼻息声,粗壮而有力。

少时,那伙拿火把的人又聚集在洞前的场面上了。

“真他妈的晦气,又扑空了!”在火把的光亮下,一个满脸横须的人怒气冲冲地说到。

“走!”那人把火把一挥,一伙人又风一样的飘走了。

这时,一位脑门上布满沟渠的老人说到:“点灯吧,回家!”那语气,有无奈,又像是胜利的快感。

这时,我也来不及观察这个洞子,就被他们又一次裹挟向回走去。

“站住,什么人?”这一声吼着实吓我一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诺诺地说。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另一人问到。

“我是谁?为什会在这儿?我也不知道!”我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绑起来,准是他把土匪引到这儿来的。”又一个人说到。

这时有几个人就过来要绑我。

我吓地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那几个人就三下五除二把我五花大绑起来。

我被捆在场边的核桃树上。这个核桃树居然是我家的,有几个人合抱粗呢。

这时,天也快亮了,再也没有人搭理我,都径自回家去了。远处传来叹嘘声和女人、孩子嘤嘤的哭声。

不太大的场面上,我一个人背倚着大树,手脚被结实地捆在树上。

这黎明的黑暗还真是可怕,嘤嘤的哭声,远处的狼叫声,还有猫头鹰凄惨的悲鸣声混在一起。我感觉头皮发麻,顾不上手脚的酸痛,眼睛左顾右盼起来,甚至希望那些人再回来质问我。至少,那要比这黑暗,比这凄惨的声音要好得多。人真正害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我突然就问自己:“你是谁?从哪儿来?”

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思考,这样可以驱走恐惧。

我想起来了。我不就是喝了点酒,不就是依着椅子睡着了。怎么就到了这儿,怎么就惹恼了这些人,怎么就把我捆在这儿。

想着想着就又迷糊了。

2

天终于亮了,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有一个背着簸箕拾牛粪的大爷从我身边经过。我激动地大喊大叫,可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走开了。这时有一个青年人朝这边走来,我刚准备问他,他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硬是把我那句话给压了下去。我不敢说话了,耷拉着脑袋。约莫到了中午时分,来了一伙人。我想,该不是午时问斩吧!

领头的人我认识,就是那个脑门上长满沟渠的老人。他走到我跟前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了我半天,其他人则围着我摩拳擦掌。

“你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来这儿?”老人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儿。”

显然这不是他们要的答案,我的回答惹怒了他们。

“我看扔到井里去算啦!这个人肯定和土匪是一伙的。放了的话,他肯定会去报信的!”这个人重重地说。

“我不是土匪!现在哪儿还有土匪!”我因为害怕着急地争辩着。

“怎么没有土匪呢!昨天晚上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家的粮食都被土匪抢光了!”

“是的,我家的羊也被他们牵走了!”

我现在是明白了,这个村子昨天晚上闹土匪了。天空划过的红光是报警信号。那个地道,那个半崖的山洞是躲土匪用的。

“我不是土匪,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土匪早被消灭了。”我急忙说道。

“你到底是谁?”那个老人又一次问道。

我知道说不清了,我就不再说话,认命了,听从他们处置。

“报官吧,咱总不能随便就把人杀了。”老人说道。

“我看不能报官,那些官和土匪是一伙的。他们会放了他的。到时我们可就没有地方躲了。”一个大个子说道。

“放了他,李二狗你组织大家不要下地劳动了,抄家伙训练吧!把你家家传的武艺都传给大家吧!再也不能被土匪祸害了!”老人说。

“我教大家武艺当然可以,可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土匪要是再来了咋办?”李二狗不无担心地说。

“我看还是不能放,先把他绑起来,当大家把武艺练好了再放吧!”大个子说。

那些人众说纷纭,一时没有了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过来。

“哎呀,你怎么会有这块玉!”老人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我脖子上挂的玉。

“这是我爸爸给我的,是我家的传家宝!”

“啥?你家的传家宝!你姓啥?”拄着拐杖的老人急切地问。

“我姓张。”我低声说。

“你爸叫啥?”老人紧跟着问。

“我爸叫福贤。”

“那你爷呢?”

“我爷叫秉德。”

老人忽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一脸的愕然。

“你抬起头来看看我,认真地看看我!”老人的语气像是命令,不容置疑。

我抬起头来仔细的端详着老人,忽然觉得这个老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哦!对了,我家里有这个老人的照片,他应该就是我的祖爷爷。

可是我又不敢肯定,只能点点头。

老人对大家说:“这是我家重孙来看我了,大家快松绑!”

在场的人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大家看着那个额头有沟渠的老人。老人点点头,大家才肯放了我。站了一天一夜,我一下子瘫倒在地。

渭南徐永红作品:半崖上的山洞

3

大家散去了,我跟着老人向家里走去。

这时日已向西,太阳挣扎了一会,终究还是沉了下去。

我一路跟着老人,拨开一处草丛,我看见了一孔窑洞,远看去窑洞里透出微弱的灯光。走进窑洞,那灯光在黑暗的窑洞里给人的感觉暖暖的。

定睛一看,我惊的差点叫起来。我看见了爷爷!我看见了爸爸!还有一个老奶奶。

可是他们都像没有看见我似的,面孔冷漠,不言不语。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借着灯光,我才看见祖爷爷还留着辫子,长长的辫子绕在脖子上。再看看他的衣服,还是那种长袍样的。这个我见过,小时候村里老人去世了,在入殓的时候可不就穿的是这样的衣服。只是祖爷爷的衣服是灰色的,破旧不堪,上边还有洞。

祖爷爷把我交给了祖奶奶。祖奶奶满头花白的头发,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但是眼睛却很亮,看上去不让人那么害怕,让人愿意亲近。

祖奶奶盯着我胸前的玉,眼睛一下子迷蒙起来,她示意我挨着她坐下,然后给我讲起来这块玉和奶奶的故事。

奶奶生活的年代正是军阀混战的年代。奶奶的家乡在甘肃一个偏僻的镇上。那年因为打仗和自然灾害,村子里死了很多的人。不得已,大家都四散出逃,投亲靠友,寻个活路。奶奶辗转来到渭河平原,找到亲戚家的时候才知道,那家亲戚已经搬走了。没了办法,只得靠乞讨生活。一天走到了秦岭北麓的小山村时昏倒在村口,恰巧爷爷赶车经过村口,就把她拉回了家。老祖母喜欢奶奶,就把她留下来。

当时爷爷家生活也非常的艰难,一家人蛰居在窑洞里,主要生活来源是祖爷爷和爷爷给地主家扛长工的收入。一家人艰难的维持着这个家,生活也是吃了上顿找下顿。

奶奶是个手巧的人,女红甚是了得,绣得一手好刺绣。后来就给地主家做绣娘,地主家的刺绣卖了好价钱,就会多给奶奶一点报酬。虽然家里的生活有所改观,但依旧是杯水车薪,艰难度日。

后来奶奶就嫁给了爷爷,在这个窑洞里举行了婚礼。次年生下了我的父亲。

一日早饭时,祖爷爷和爷爷在地主家还没有回来,奶奶为了赶活计,就把刚会走路的爸爸交给村里的高大娘照看,自己则返回窑洞继续完成还没有完成的刺绣。

就在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整个窑洞轰然坍塌了下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着扑向了天空,一下子整个仿佛小山村都笼罩在土雾中。

正在往回走的祖奶奶看到这一幕,一时愣在那儿,继而大哭着向家中跑去。因为裹着小脚,跌跌撞撞得跑不快,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磕破了脑门,鲜血直流下来。

祖爷爷和爷爷也赶回来了。用手刨着坚硬的黄土,双手鲜血直流,哭喊着奶奶的名儿,可不管他们怎么喊,都没有听到奶奶的应答。

用了三天的功夫,在村里乡亲的帮助下,奶奶的身体才被剥出来,眼睛、鼻子、嘴里全是血。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块玉。

奶奶的葬礼非常简单,买不起棺材板,就用席子裹了葬在村口的杏树下。

那时没有我,对奶奶自然没有记忆。但我紧紧地攥着手心里的这块玉,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这时祖奶奶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眼泪,那眼泪竟然是红色的。我有点害怕,听着这个与我有关又好像没有关系的故事。

4

这时,爷爷突然向我走过来,脸上也有了颜色,略显红润,不过这红润在黝黑的肤色里并不明显。

小时候,爷爷非常喜欢我,我时常和爷爷睡在一个火炕上,爷爷经常会给我讲英雄的故事。英雄的气概和通热的火炕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时光。

我只知道爷爷的后半生,却不知道爷爷的前半生。

我就央求爷爷讲讲他的前半生。爷爷看了看老祖母,老祖母点点头,示意爷爷讲给我听。

爷爷小时候是个放牛娃,每天都在牛背上度过。牛,当然是地主家的。那时,穷人家是没有牛的。牛是用来耕地的,穷人家没有地。

没有地的人家生活过的很恓惶。

成年后的爷爷就在地主家扛长工。没日没夜地干活,重复着耕种和收获。可日子始终没有变好,没有了窑洞后的一家人搬到了地主家的饲养室,和牛生活在一起。

军阀混战的时候,经常会死人,一茬接一茬的死。

一些时候就会有军阀来村里抓壮丁,补充兵员。

一天夜里,一支军队又来村里抓壮丁了。

还是那一溜火光划过天地。大家又一次爬进了地道,来到了半崖上的山洞。那伙人还是在窑洞前的场面上集合,然后分开来冲进了村子。

再次集合的时候,那伙人只抓了一个人——地主家的独生子。

地主家的独生子被捆在树上,为首的军官用皮鞭抽打着地主的儿子,厉声问到:“村子里其他人呢?快说!”

“不知道!”地主家的儿子低声地说到。

啪啪的皮鞭声不停地响起。

地主家的儿子根本经不起这一顿皮鞭。

“在崖上的山洞里!”地主家的儿子还是说出了大家藏身的山洞。

这时,有一位匪兵举枪就向半崖上的山洞打了一枪。火星拖着尾巴在漆黑的洞子里划了个弧线消失了。洞子里的人静悄悄地,静得能够听见心跳声。

为首的军官对着半崖上的窑洞大声地喊:“赶快下来三个人,要不然就把这窑洞给炸了!”

山洞里还是静悄悄地,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这时爷爷说话了:“不就是当个兵么,我去!”

二爷也说话了:“我也去!”

李二狗也说话了:“我也去!只是我娘要大家照顾了!”

山洞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又一次听见了心跳的咚咚声。

那个脑门上有沟渠的老人站了出来。

“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去,秉德和秉轩、二狗这三小伙是好后生!你们放心,你们家的老人和孩子我们全村人来照顾,绝不亏待了他们。那位要是亏待了这两家人,人人看见了要唾弃,下雨了就天打五雷轰!”

这时,那位军官又一次喊话了。

只见爷爷和二爷把随身携带的绳子抛了下去,一端紧紧的系在洞内的木桩上,将绳子缠在脚上,一个飞跃,就跳了下去,消失在黑暗中。

场上的匪兵们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爷爷、二爷、黑狗就站在了军官面前,那些匪兵们吓得直往后退,爷爷们的双手上滴着鲜血。

“不就是当兵么!不要难为大家,我们跟你去!”爷爷说到。

军官仔细的打量着从天而降的三位爷爷。眼神里透着一丝欣喜,这可是他们能招到的最好的兵了。

很快的,这队兵和爷爷们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只剩下地主家的儿子孤零零的捆在树上,一流液体顺着裤管留下来,湿了一大片地。

后来爷爷的部队起义了,爷爷们参加了革命,跟随大部队转战南北。

在一次战斗中,二爷为了保护战友壮烈的牺牲了。二奶奶终生未改嫁,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两个孩子。村里的人也兑现了承诺,对这一户人家很是照顾。

爷爷再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记事了,后边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爷爷自从奶奶意外去世后,也是再也没有续房,一个人孤独到老。

很多时候,我都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面坡上,抽着旱烟,有时会坐一整天,有时会流泪。

村里人知道他想奶奶了,也没有人打搅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地想,慢慢地想。

这时,祖爷爷,爷爷,奶奶,二爷,爸爸,都围了过来。把我围在中间,都用手摸了一下我胸前的玉,都没有说话,又都像风一样悄悄地飘走了。

我伸手去抓,使劲的抓,忽然抓到了温热的手。

我惊奇的坐起来,使劲地拉着这双手。这才发现,我抓的是妻子的手。

“咋的。做梦了。”

“恩,做梦了,梦见了好多亲人!”

“也是,明天清明了,该回去给他们打扫庭院了,送些纸钱了。他们也想你了。”

我嘿嘿一笑,这些老人,吓得我出了一身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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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徐永红作品:半崖上的山洞

作者简介

徐永红:男,1974年生,西北大学毕业,高级教师,热爱文学,勤于写作。常有作品散见于报刊,多篇文章在省市征文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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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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