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王三狗

王三狗具体叫什么名,很多人都说不清了。因为人们数十年来叫习惯了他的外号,所以王三狗这个号早已代替了他的真实姓名。一晃又要过年了,当外公的王三狗,无论如何再也不让九十多岁的老母亲下厨劳累了。

短篇小说:王三狗

王三狗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綦江河畔石灰垭脚下,川黔线两河口至镇紫街火车站区间的铁路道班,家里四弟兄排行老三,上有大哥二哥,年迈九旬的老祖婆,再后来有了四弟。老汉在铁路道班啄了一辈子道,两个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招回厂当了辈子工人到退休。幺兄弟大学毕业在一家国企当头,很少有时间孝敬妈老汉。

老大哥憨厚老实,老来多病,药罐不离。妈老汉虽已耄耋之年,却眼明耳灵,身板硬朗,总是对老大哥放心不下,一直同老大哥居住,熬药,缝补浆洗,生活起居,买进迈出,反到要老母亲照顾,邻居们都说,老大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四弟兄已都花甲之年,都是爷爷、外公的人了,个个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妈老汉却一天天老了,还是王三狗孝心好,三天两头去老大哥家看望妈老汉,因为王三狗是顶替老汉当上的啄二哥,没退休的那些年,线路上忙得要命,到后来养护高铁,白天躬起勾子睡觉,晚上当夜猫子,根本没得时间孝敬二老,前几年退休后,三天两头往老大哥家跑,有什么好吃的,给妈老汉捎去,接妈老汉出来吃吃饭,陪妈老汉拉拉家常。老婆子说王三狗,真是个“顾家蛮”,什么东西都往妈老汉那的拿,干脆把这个家搬过去,要是个媳妇,两口子不晓得要吵好多架。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恰逢新中国建设时期,遭受百年少遇的旱灾,庄稼可粒无收,加之前苏联逼债,百姓饥寒交困,缺衣少食,城镇居民靠国家分配的大人每月二十四斤,小孩十二斤,职工三十二斤,重工四十斤计划口粮,每人每季两尺布,每月半斤菜油、半斤猪肉,凭粮票、布票、食品票,到指定的供应点购买。许多家庭缺少油水,粮食短缺,撬野菜充饥,啃树皮,吃白沙泥、麻头,大有人在,饿得痨肠寡肚。

短篇小说:王三狗

那年六月,隔壁周三,溜进王三狗家厨房,误将陶罐里的盐巴当白糖,抓起一大把往嘴里塞,落下个“周齁巴”。

家境再穷,老祖婆对王三狗疼爱有佳,同王三狗一块玩,一块吃饭,一块洗脚,一块哄王三狗睡觉。

夜幕降临,老祖婆打来热水,叫上王三狗,“三狗,快来跟老祖婆一块洗脚?”王三狗蹦蹦跳跳来到老祖婆身边坐下。老祖婆躬下腰,帮王三狗脱掉鞋袜,拉住双脚往盛满热水的脚盆里按,按在热水里不停地搓洗,搓得双脚痒痒的,一边逗王三狗说,“把三狗这双狗脚脚洗干净点,不然会臭倒老祖婆。”直到帮王三狗洗完脚,热出一身大汗,擦干,穿上鞋子,老祖婆才洗自个的脚。

睡觉前,老祖婆总是先上床,把被窝烘得暖暖的,然后才叫王三狗,把王三狗放进暖暖的被窝里,把头放在母亲缝的那只绣花枕头上,老祖婆打开放在枕头边那只盛放冰糖的玻璃罐,用筷子夹上一小块亮晶晶的冰糖,往王三狗嘴里塞,然后慢慢地听老祖婆每天唱的那首歌谣:

王三狗,汪汪叫,咬倒耗子到处跑,咬得耗子叽叽叫……

王三狗边听老祖婆唱,一边帮老祖婆骚痒痒,老祖婆那双皱巴巴的尖尖脚,怎么也瘙不痒,没有丁点儿抖动的感觉。听着听着,王三狗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快过年的时候,孩子们唱起那首《盼过年》的儿歌:

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要吃肉,大人没得钱……唱得爹娘好辛酸,唱得邻居泪莲莲。

老祖婆告诉母亲,“人家有年我无年,端起猪头要现钱,有朝一日时运转,朝朝日日当过年。像这样的日子,迟早会有的。”

后来,老祖婆走了。王三狗听母亲说,老祖婆是三年困难时期,患上肺痨(肺癌)病,缺食少医,营养不良,九十三岁那年走的, 埋在道班坎上的石灰垭口上。母亲告诉说,老祖婆走的时候,大哥、二哥四五岁,高兴得跳起来,说,“对了,对了,祖祖死了,我们有好吃的了。”听完老祖婆的故事,王三狗掉下晶莹的泪花。每年清明节,王三狗都要叫上老伴,爬上石灰垭口,给老祖婆烧烛香,放串鞭炮,也让老祖婆热闹热闹,然后在亲戚家,搯好多好多豌豆尖捎回重庆。

短篇小说:王三狗

逝去的老祖婆让王三狗终身难忘。为什么患上绝症的老祖婆,放在罐里的冰糖,自个都舍不得吃,偷着母亲悄悄塞进王三狗嘴里。直到六十五年后的今天,当上外公的王三狗,这才真正明白“可怜天下老人心”的道理。王三狗掐指一算,要是老祖婆还健在的话,已是一百五十八岁了。

即使那时的物价不像现在这么高,一分钱两颗水果糖,五角钱十个鸡蛋,一角三分八一斤大米,一两分钱斤的蔬菜,八分钱吃碗小面。即使物价再便宜,毕竟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呀,全凭购货票计划供应。就连居民供应的二十四斤口粮,还得搭配五斤干玉米,五斤面粉或面条,冲抵十斤大米,生活过得紧巴巴的。

小时候,王三狗常常把拾到的牙膏皮、废铁皮、杏子仁,山里挖来的麦冬,洗净晒干凑起来,卖给来道班收破烂的货郎,换水果糖吃,凑些零花钱买学习用具。秋收季节,王三狗四弟兄背着背篓,到附近农村收割了的麦田,胡豆豌豆红苕地里拾麦穗,拾掉在地里的胡豆豌豆角,用锄头刨掉在地里的红苕,用拾来的粮食补充口粮。

短篇小说:王三狗

王三狗妈老汉年轻的时候,没有被贫困潦倒的日子吓倒,工作之余,老汉到綦河边钓好多好多的鱼,吃不完的腌制好多好多的咸鱼。妈老汉带着四弟兄在铁路边坡、河岸坎上开荒种菜,种玉米,栽红苕,点小麦,喂养好多猪。每年都要宰杀一两头,割成小条块,抹上盐巴花椒,放在缸子里腩上半把月,取出吹干,挂在灶梁上,围上水泥纸,扣上废铁锅,用柏树桠放进灶孔,闷燃出浓浓的烟雾,对着灶梁上的一大堆猪肉翻来覆去的烟熏,熏上一二十天,一大堆油浸浸黄熵熵的老腊肉熏制而成。

打那以后,每年的大年三十,王二狗母亲都要用熏制好的腊肉,腊排,腊猪头,腊猪耳,腊心舌,腊猪肝,腊猪嘴,腊猪脚,腊香肠,腊血豆腐,做上二三十个传统特色菜,腊猪头炖萝卜汤,老汉最喜欢吃的二面黄豆腐煎回锅肉,十大碗蒸菜,十大碗腌腊制品菜,宫爆肉丁、鱼香肉丝、红烧全鱼,青炒、炝炒五六个小菜,摆满两大桌,同大渡口二叔家七口,两家十四口围成两桌,热热闹闹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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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上席的时候, 二叔家小幺妹,守在灶台边看伯娘炸酥肉,接过伯娘刚炸好的酥肉,边吃边说,“伯娘好得行哟,做弄个多的菜!”那高兴劲,简直不摆了。

每年正月初一,母亲好多附近农村认的干儿子、干女儿,背着大背小背的蔬菜、腊肉、新米、面条、红苕粉、鸡鸭鹅蛋等土特产,来王三狗家给干娘拜年。贤惠好客的母亲一会儿端上热络的黑芝麻花生米猪油包心汤圆,先让干儿干女们打个幺台,然后摆上十大碗传统蒸菜,十大碗腌腊制品菜,六七个炒菜,摆上满满一桌,好好款待干儿干女。干儿干女们走的时候,母亲撇来菜叶子,包上两片夹沙肉,两个香肉圆子,让干儿干女给家里的老人包回去,然后再给干儿干女打发三五十块拜年钱。

短篇小说:王三狗

像这样的传统“年味”,一直延续了几十年。年年如此,王三狗母亲都要提前准备好多好多的年货。妈老汉从綦江搬来,同老大哥居住的二十多年,母亲都要背着背篓,乘坐川黔线慢火车到两河口,背回好多的腊肉、腊香肠、腊猪嘴、腊猪耳朵、腊猪肝、腊血豆腐、土鸡土鸭等土特产。大年三十,制作许许多多的传统特色菜,十大碗腌腊制品菜,十大碗传统蒸菜,烧白、醡香、夹沙肉、粉蒸肉、香肉圆子、肘子、酥肉、红烧全鱼、炒肉丝、宫爆肉丁、老汉最喜欢吃的二面黄豆腐煎回锅肉、清炒炝炒各种小菜、香菇土鸡汤、冰糖银耳汤,弄上两大桌,四代同堂,围绕妈老汉转,热热闹闹过大年。

短篇小说:王三狗

八年前,年迈的父亲走后,无论如何,王三狗再也没有让耄耋之年的老母亲,独自去两河口捎年货,亲自下厨劳累了,一改传统的过年方式。每年过年,提前一个月,在就近的“一品红”酒楼“天龙宫”雅间订好餐,包下十八坐大圆桌。大年三十这天中午,四代同堂十八口,向九十五岁高寿的老母亲拜年,王三狗四弟兄、四亲家、四个孙儿孙女,一同向老母亲派发十二个大红包。四个天真淘气的小曾孙,扑通一声,齐刷刷的跪在老母亲跟前给祖租拜寿,“拜年!拜年!狗儿要钱。”四个小曾孙摊出手,乐得全家人哈哈大笑,老母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红包,发给四个小曾孙每人一个。四辈人举杯言欢,祝老母亲百年长寿,岁岁平安!高高兴兴过大年。

虽然改变了过年方式,但传统的习俗,却无法让王三狗老母亲改变,也没有让王三狗老母亲闲着。王三狗老母亲,每年都要到农贸市场,采集许多最新鲜的土猪肉、肠衣、猪耳朵、猪肝、猪心舌、豆腐、香料等食材,灌香肠,自制腌腊肉、腌腊猪脚、腌腊猪耳朵、腌腊猪肝、腌腊猪心舌、腌腊血豆腐,直到近几年城里禁止烟熏后,每年传统习俗的年货准备,改由了王三狗老伴来完成。

短篇小说:王三狗

一晃又要过年了,王三狗早早订好餐位。尽管遇上今年非洲猪瘟影响,肉价飞涨,王三狗还是同老伴早早来到南坪农贸市场“城口大地农庄”高屠夫店,选上数十斤上好的纯粮土猪腌腊肉、腌腊猪脚、腌腊猪耳朵、腌腊猪肝、腌腊猪心舌、腌腊血豆腐,为老母亲备好丰盛的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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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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