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文:菁茵

又到暮秋,犀利的风扫过旷野,如同一把无形的镰刀,将曾经的繁茂轮番收割。土地再次裸露出来,呈现出原生的纹理,一丛丛芦花却不甘寂寞,沿田埂蜿蜒,在风中起伏,恍若正在燃烧的雪。

抬头望去,树上的叶子已经被秋风拽得所剩无几,没有叶子点缀,没有鸟儿相依,那些空落落的枝干在天空的映照下,勾画出生硬疏朗的线条,透着一种难言的苍凉。

这个时候,小村也是安静的。院子里积了一堆落叶,脚踩在上面“喳喳”直响。一缕凉意扑面而来,起风了,那些黄叶开始翻滚着在院内奔跑,唰啦啦,唰啦啦,仓促的音调似是迫不及待要将这份寂寥驱散。

父亲走后,小院再也无法填满。

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央,听风从耳畔呼呼吹过。有时,我会产生一种错觉。父亲似乎从来没有走远,他只是化成了一缕风,一缕我们看不见的风,默默陪伴在我们身边。

那把他曾用过的铁锹还伫立在墙角,锹把磨得锃亮;那把挂在墙上的镰刀,还弓着曾被他打磨过无数次的腰身;窗台下那溜粗壮矮小的瓮,静默不语,瓮沿口分明还残留着父亲的体温。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浸润着父亲的心血,镌刻着时光的烙印。几十年来,父亲如一只大鸟,张开翅膀全力护持着这个小院,护持着这个他亲手为我们建造的温暖巢穴。

而今,巢穴还在,父亲怎么舍得离开?记得那日,在炕上躺着的我突然从梦中醒来,屋里屋外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和鸟鸣声,没有一个人。一种巨大的虚无将我笼罩,迷茫中我不禁自问:我是谁?在哪里?半晌我才缓过了神,这是生我养我的小村,而父亲,我固执地认为是去田里干活了。塞外的田野广袤无边,一条渠,一棵树,一片草,一只羊,甚至一条虫,都足以让父亲忙活半天。


在城里,出门是一件严肃的事,要准备妥当并将门牢牢锁上。但在村里,人们是那么随意,瞬间一个念头冒出来,顺手抓起一把锄头,或怀揣一把镰刀,有时什么也不拿,踩踏着尘土沿着小路便走向田野深处。

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父亲就是这样,出门并不和我们打招呼。不是去松土除草,就是去浇水施肥,要么就是看看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地是农民的脸面,庄稼长得好全村人羡慕,倘若地里长满杂草,便会成为一个笑话。父亲整日匍匐在土里,精心伺弄着那些苗,腰越弯越低,最终将自己也融入这片土地。

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常常半夜里去浇地。塞外少雨,全靠黄河水灌溉。一条条小渠拉链一般镶嵌在田野上,因为浇灌都是统一时段,地多水少,渠里的水流并不湍急,父亲只好等后半夜再浇。等我们都睡下了,父亲却扛着一把铁锹出门了。

他将堰子豁开一个口,将水引入田里。一块地浇透短则需要几个小时,长则需要几天几夜。但父亲似乎并不着急,他衔一支烟,蹲在地头,静静地守着这血脉一般的水流,父亲的身影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中,只能看到烟头的明明灭灭。

平日里劳作,父亲也是最后一个回家。父亲的归来,是幼时颇为隆重的事情,意味着一天的繁忙正式结束,意味着晚饭终于可以端上桌。看到父亲扛着一捆草或开着农机具进来,我们兄妹几个雀跃着分头行动,这个为父亲倒洗脸水,那个为父亲递拖鞋,拾掇完毕,一大家子围坐在桌前,说说笑笑,边吃边聊,尽情享受着生活赋予的刹那欢欣与片刻安宁。

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母亲常说,我是睡觉最轻的一个,因为夜里几乎都是我为父亲开门。母亲和哥哥姐姐早已进入梦乡,而我依然大眼着双眼。那时的夜好静啊,能听到大家均匀的呼吸声。家里的门并不上锁,但有一个插销,晚上睡觉时会从里面插上。

我竖着耳朵,敏感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直到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内心顿时涌起喜悦,蹑手蹑脚地跳下炕,赶紧为父亲打开门。有时,父亲会披着一身月色,有时,父亲会挟着一阵风雨,进门的瞬间,他露出慈爱的微笑,温柔地唤我一声乳名。我好像得了嘉奖,趿拉着鞋心满意足地爬上炕,钻入被窝里,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说来奇怪,小小年纪的我,尚未明白人生无常,便开始担心亲人的走失。

还记得刚上小学的第一天,放学后我第一次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到家里。家门紧闭,喊了几声没人应我。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我突然就害怕起来,赶紧背着书包去田里寻找父母。初秋的田野,到处是绿油油的庄稼,玉米葵花长得超过一人高,小小的我在田埂上奔跑、呼喊,声音在大地上回旋。

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塞外的天地是如此辽阔,偌大的天地间,我感觉自己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被孤独与恐惧淹没。当看到父亲从葵花林里钻出来,我竟哭着狂奔过去。虽已过去三十多年,这个场景却一直深烙于脑海中。

后来,当我为人妻为人母,当我开始习惯于守着一盏灯等待未归的家人时,我才明白,分别不可避免,人生本就是一场场聚散。

从小到大,我总是担心父亲走失,但父亲还是走失了。

父亲是去年夏天走的,那天正好是夏至。在此之前,父亲已经失能失语,在病床上瘫卧了几个月。他如秋后的一株庄稼,日渐萎靡。一股无形的力量,横亘在我们与父亲之间,不断膨胀,不可抗拒,让我们越隔越远,直到相互再也看不见。

父亲走的那几日,风特别大,院内临时搭建了棚子,上面罩着的厚帆布被风刮得呼啦啦直响。在一声接一声的锁呐声中,我似乎看到父亲正被风推着,大踏步地向前走,一直走到旷野里,他都没有回头。父亲走得义无返顾,走得干脆利落,摆脱了尘世的羁绊,父亲的脚步终于又像风一样自由。

好几次,我都梦到父亲。他远远地站在门外,瞭望着熟悉的院门。

他太累了,已经拖不动那具残败的肉身,他化成了一缕风,他不愿再推开尘世这扇沉重的门。

乡土散文:风被关在门外

菁茵:居内蒙古巴彦淖尔,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一个喜欢在乡野与文字间行走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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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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