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聪：暮

太阳制造了晨，也制造了暮，自然的规律就是这样。你喜欢暮，暮要到来，你不喜欢暮，暮也一样要到来，顺其自然。晨有晨的事情要做，暮有暮的事情要做。天晚了，人们就按晚来办，该收工的收工，该吃饭的吃饭，该休息的休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劳动之道也需要一张一弛，劳逸结合。

牵着孙子从街心里走过的的老奶奶，用手搭个凉棚在眼睛上，看看天上的太阳，说：“娃，回家了，要烧火煮饭了，再玩耍耽误时间，你爹你妈回来吃饭奶奶就做不熟。”很显然，太阳翻过屋脊，暮开始逐渐到来，一天里的辉煌即将过去，日子接下来就像一根拖着昏黄的尾巴，慢慢走向夜幕里去。

炉子提到院里来，生火的包谷芯子被一一折断，放进炉膛。一小节蜡烛点燃，放到包谷芯子中央，第二层燃料铺上去。蜡烛火焰烧起来，把包谷芯子点燃，火开始熊熊。柴房里取出蜂窝煤，放一个到炉火上，炉口罩上拔火筒。这个时候，天上太阳的温热减弱，千家万户的温暖却增长起来。炊烟，带着一种幸福的欢快，袅袅地从院子里腾起来。张家的炊烟和李家的炊烟融合，再和王家、马家、刘家的炊烟融合，然后变成柴草煤烟的辛辣味，弥漫在村子上空。它们无声地携起手，迎接暮的到来。这虽然不符合环境保护的要求，但在电磁炉没有普及的年代，无论山区的村庄，还是平原的村庄，全都是这样。这就是人间的烟火了，有谁不食人间烟火？

暮到来的时候，牛也就回来了。责任田分到户，养一头水牛，耕耕地，运运粪草。一个村子，养牛人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牧放地点容易找到，多为原野上。有些人家打工去了，农田变成闲田，长满杂草，把牛赶来，吃吃草，晒晒太阳。天晚了，赶回去。漫天夕阳铺撒，大姑牛摇着尾巴，影子投射在地上，比实际的牛身要大许多，仿佛一道移动的墙，扑踏扑踏朝前走去。牧牛的人，除了赶着牛走，还会割一担青草挑回来，到了夜晚，牛才有吃的。或是明天有事，不能赶牛出去牧放，备有草料饲喂。

夕阳映在树林里，树木的颜色变红了。羊已经吃饱了草，肚子鼓起来，眼睛里透出一丝慵懒。它们站在山坡上，山岚吹来，不再像先前那样热辣，而是淡淡的凉意浸入皮毛。傍晚是一种真实，羊倌就要发布回栏的命令。果真，一声响鞭打过，头羊迈出归家的第一步，接着大羊小羊，黄羊、黑羊、白羊全都跟上来。乡间的路上，似乎开出一绺流动的杂色花朵。羊虽然四只足，但集体迈步，行进速度并不快，加上它们并不专心，一路玩耍着回去。看见高速路环岛里种着的山菊花，采一枝在嘴里；红宝石是小乔木，羊也要采一个叶子衔着；砖缝里长出的青草，它们更是不放过啃食的机会。牧羊人骂道：“山坡上的草你不好好吃，路上吃野食。”一鞭子打过去，羊惊慌着，赶紧回归队伍中，乖乖地走路……

晚餐，是送别一天的盛典。妻子的菜肴准备好了，有老火腿炒青椒、猪排炖山药、油炸石屏豆腐、油炸乳饼、油炸花生米、油煎豆豉、葱花土豆丝，凉拌豆腐丝、淡煮小白菜……一桌菜摆在桌子上。男人在工地上干活，劳累了一天，还带来他的手下，晚餐当然要准备得丰盛些。妻子问丈夫，喝点什么酒？丈夫说：“荞酒就不喝了，就喝包谷酒。”妻子在每个人面前放了只酒杯，一一斟满酒，然后又去忙自己的，招呼孩子来吃饭。几个男人在一起，碰碰杯，你一口，我一口，你一杯，我一杯，说着话。借这酒桌，顺带把明天的工作安排了。屋子里的灯光是明亮的，但窗外的暮色却越来越浓了。

电视里正在映着一个情感剧：在小叔的婚礼上，嫂子听说外伤昏迷的丈夫醒来，一路飞跑回家……年轻的妈妈沉迷在电视剧里，爸爸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二年级孙儿不大看得懂，不喜欢，他想看动画片《孙悟空大闹天宫》，可长辈们看着，换台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不断制造些“事端”出来。一会要吃炸洋芋，让妈妈给他做；一会说他脊背痒了，要奶奶给他挠；一会说他要去找同学问作业，爸爸不同意，天黑了，不允许他出门。爷爷从来不看电视，吃过饭，出门去散步，散完步回来，躲到书房里。逐渐逐渐，夜色代替了暮。

早上卢医生就在广播里通知，今晚卫生院的医生来村小组举办健康讲座，要求大家去听听，现在又通知第二遍。奶奶想去，并且是做了决定的，她说健康比看电视重要。爸爸妈妈还年轻，并不像奶奶这样认为。奶奶牵了孙子的手说：“我带你去开会，不在家里了。”能出门，孙子自然高兴。大门打开又闭紧，奶孙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来到开会的地方，穿白大褂的医生已经讲着课了：“许多人的‘三高’是吃出来的，比如说高血压病，顿顿大鱼大肉不离，高蛋白进多了，血脂变粘稠，通过血管的时候，阻力增大，心脏负荷增大，时间一长，高血压病就患上了。有的人炒菜喜欢多搁盐在菜肴里，说这样才香，才好吃。盐的化学名字叫氯化钠。钠摄入过多，会导致血管细胞壁水肿，血压升高……”

暮已经被夜代替了，村庄开始寂静下来。客厅里的灯火熄灭，卧室里的灯火熄灭，只有街道两旁的路灯亮着。狗吠的声音冷冷地回荡在街巷里，人们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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