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舌尖上的快乐

今天的我们，肉蛋奶每天都能吃到，厚味淡味每天都能吃到。舌尖上的快乐，是经常的事情。动物有个特性，刺激频率高了就麻木，麻木了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好说自然不说，让那些创意高手去说。我要写的是童年时候，吃过那些“好”东西带来的记忆快乐，舌尖快乐。

春节过了，春客请了，太阳一日暖似一日。七九六十三，穷汉把衣单。我家院子里有株石榴树，树形特别，不是向着青天直直长上去，而是向着院墙方向斜着伸出去。下面是大碗粗的干，到上面分出枝桠来，枝桠上再分出枝桠。弟弟最先发现，石榴树发芽了。我去看，看不出来。弟弟说：“你走近看，这不是石榴芽是什么？”我走近，拉一枝过来，用眼睛对着仔细观察。真的，石榴发芽了，米粒那样大，紫红色，三三两两，凸在褐黑的石榴枝上。

隔了两三天，经过石榴树下，忽然发现，石榴芽变化真快，已经长成雀舌一般大小了，深红的颜色中开始泛出淡淡的黄色来。反正那时候，家里除了午餐晚餐两顿外，再没什么零食可吃。弟弟和我，站在石榴树下，伸手摘一把石榴芽，捧在掌心里。看母亲担水去了，偷偷从土缸里擗一小块豆豉来，把石榴芽和着豆豉揉搓。石榴芽太嫩了，豆豉揉碎的时候，石榴芽碎得像齑粉一样。我捧着揉过的豆豉石榴芽，兄弟几个，一个用食指和拇指夹一点放在嘴里。石榴芽有淡淡的清香和着涩味，豆豉是辣香味，两种味道中和以后，得到一种新鲜的味道。食物匮乏的年代，我们会接连摘了石榴芽，拌了豆豉吃几天，一直吃到石榴的芽叶变成绿色。这说不上什么美味，但终究能有一点吃的了，舌尖上有快乐弥漫开来，日子的原野上开出一朵小花。

到了初夏，玉麦在山地里长出来，杂草也在山地里长出来。有一项农活叫铲玉麦，铲玉麦？按照字面理解，把玉麦铲了，哪里会是这样。辛辛苦苦种下去的玉麦，关心还来不及，怎会舍得把它给铲除。铲玉麦是把玉麦地里的杂草给铲了，不让杂草和玉麦争夺阳光养分，生长得更加旺盛。玉麦地里的杂草很多，像桃胡菜，荠菜、响铃棵、狗屎棵、小熟草等，这些草铲除时候容易，锄头口铲到，草就毙命。可铁线草就不同了，每一节上都生了许多的根须，紧紧抓在地上，而且这种草生命力特别旺盛。农民把它铲了，天只要随便下点小雨，铁线草照样活转过来，欣欣向荣。一旦地里生了铁线草，不及时铲除，玉麦就会没了收获，叶子黄飘黄飘在风中，长不起来。

还有一种比铁线草更厉害的草，叫做扁芽麦草。说是扁芽，我观察过，一点也不扁，茎是圆形的，叶子像把宝剑那样，细长细长生出来，叶片上有凹槽，锯齿一样锋利。这种野草，它把根茎深深扎进泥土里。深到什么程度？多达半米，甚至一米。根上又长出岔根。把地面上的草铲除，无济于事，过几天又长出来，羁绊在玉麦根脚，最后是玉麦不长蛀芽麦草长，一片玉麦就废了。这种草茎是甜的，可以吃，我们小孩子叫它作“甘蔗”。

母亲在地里锄草，放学了，兄弟几个扛把小锄头，到地里找母亲。找母亲干什么？肚子饿了，嘴馋了，弄点吃的。家里是连颗炒包谷，炒蚕豆也没有的，糖果更是一年四季见不到。在地埂旁，看见一片扁芽麦草了，玉麦很矮，很瘦弱。我们围过去挖，母亲不说，默许了，让孩子们把草挖了。为了吃甘蔗，小孩子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你找到一条甘蔗，顺着草茎逐渐挖下去；我找到一条甘蔗，逐渐挖下去。夏季里，昼长夜短，距离夜幕降临，距离母亲收工还有一大段时间。

挖出一根甘蔗来，上面粘着泥土，就这样吃当然不合适。拿去野草上反复摩擦，把红色泥土擦干净，让甘蔗的本色露出来。草茎是乳白色，绝大部分筷子一样粗，少部分特别肥嫩的，小拇指那样粗。拿着擦干净的甘蔗，我们等不得了，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嚼起来。甜甜的汁液流淌在唇齿间，甜甜的的幸福流淌在心头上，这就是我们童年的美味，舌尖上的快乐。母亲自顾锄草，并不干涉我们，因为大人也会挖这种草根吃，我就见过几次。至于卫生，特殊情况下，没那多讲究。

快到端午节的时候，我们家园里的梨树枝上，挂着青涩的梨子，比汤圆大一些，是酸的。馋学生，饿道人。实在没东西吃了，我们便打起梨子的主意。来到树下，拾了土块，照准梨子砸过去，土块遇到阻碍物，碎了，沙沙落下来。梨子的柄还紧紧连在枝上。再用力砸土块上去，梨子落下来了。捡一个，轻咬一口尝尝，嘴撮眼睛闭，妈呀，酸得要命。要是在今天，反手丢掉，吃什么吃。可那时候，怎么会舍得丢。

吃在心中诱惑着，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找块石板坐下，拿出衣袋里装着的酸梨子，在石板上拍砸。梨身裂开横斜的缝隙，渗出酸溜溜的汁液。用舌头舔一舔，酸涩度略有减轻，但仍然难以下咽，还是吃不成。要吃梨子是既定方针，吃不成也要吃，只是得继续想办法。回到家来，地火炉上熬着一锅猪草，水沸腾着，办法有了，把梨子投进沸水里去煮。煮熟了，梨子的酸涩味道应该会减轻许多。实践下来，和预先想的一样。梨子煮熟，用清水冲一冲，冷却，拿来吃，酸涩没了，略微带点甜味。咀嚼在嘴里，很好吃的，很快乐的。

第二天，我们继续去园子里打梨来煮吃，被母亲发现，她制止，骂我们几张馋嘴。如果敢再去摘梨，她就要告诉父亲教训我们，我们当然不敢去摘梨，舌尖上的快乐也没有了。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