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的阿勒泰

1

从前，我对生活有许多幻想。

现在想想，那些幻想都很庸俗，当时却很沉迷。

我幻想可以腰缠万贯，可以宝马香车，可以满身奢侈品牌。

那样的生活，仿佛远方的圣地，闪耀着金光。我身处尘埃，遥遥观望，向往不已。

那样的生活，核心是一个“钱”字，本质是虚荣，我知道。

我就是想要很多很多钱，想要很多很多的优越感，让别人对我羡慕嫉妒恨。

如果实现了，梦里都会笑。

后来，年岁渐长，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渐渐褪色，但仍有余威。

自从读了李娟第二本书《我的阿勒泰》之后，那些幻想似乎都消失了。

仿佛，生活的真相水落石出般显现。

对华而不实的东西，我失去了兴趣。

钱，够用就好，如果不够用，我可以节俭一点。

其他的，只求实实在在，不过于追求使用价值之外的附加意义。

2

李娟，当代散文作家。因家庭原因，高中毕业后，就结束了学业。

青年时期，和母亲在新疆，四处漂泊。

她和母亲“多年来一直在深山牧区中生活，开着一个半流动的杂货铺和裁缝店，跟着羊群南上北下”，这些地方，大都广阔、贫瘠、荒凉、落后，寒冷。

《我的阿勒泰》是李娟的一部散文集，写她经历的，最原生态的生活。

这种生活，好像是上个世纪的生活，但实实在在地发生在21世纪。

这种生活，是许多普通人无法忍受的贫穷、寂寞、单调，李娟却让我们看到了它内在的富饶和美丽。

这种生活，好像雪山上最纯真的空气，也像是不加佐料的菜肴，有其本真的鲜甜。

这种生活，极苦。

她们的裁缝店开在喀吾图，到达那里，要经过一片戈壁滩，要绕过连绵的群山，可以说是不远千里而去。

而喀吾图，整个小镇，只有一个十字路口。

街市上冷冷清清。

李娟家的裁缝铺，很窄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十来个平方，前半截做生意，后半截睡觉、做饭”，饭做好了，再拿到前半截的缝纫机上吃。

后来，又搬到巴拉尔茨。

这个地名，搜狗输入法都不能自动写出。这次，它们住在一间土房子里。

这幢房子，在高高的山坡上，下临空旷的河谷，对面是悬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她们又搬家，杂货铺要跟着牧业流转。

新到的村落里有许多空房子，原来的主人离开了，只留下矮小、破旧的土胚房。

她们选了一处最不破的“好房子”住进去。

房子窗户太小，她的妈妈就各种改造，拆了垒，垒了拆。垒房用的土胚，有的是捡来的，有的是用到处搜集的泥土打的。在这里，纯正的泥土，也不可多得。

她们的房子正中间，还高高矗立着一根电线杆。她们用布包了之后，在上面挂着各种东西，衣服啦、包包之类的。

这都算是正常的房子。

她们在沼泽地里搭帐篷，所谓的帐篷不过是“栽几根桩子，扯开一面半透明的塑料布”，小小的空间里，“住进一家人，一窝鸡，还有两顿粗盐和小山似的一堆商品。”

她们常常连一张床都没有。

有时，“我睡在柜台上，我妈睡在货架下。”有人来买东西了，赶紧收拾好被窝起“床”。

有时，睡在啤酒盒子上。

一开始没有餐桌，直到得到一根粗粗的木桩子，欣喜地滚它回家做餐桌。只可惜，木桩有点高，一家人吃饭时，只能站着。

有时候，李娟连一双好鞋子都没有。所有的鞋子，鞋帮和鞋底都分了家，而修鞋匠又迟迟不来，她只好试着用绳子，把鞋帮和鞋底，绑到一起。

......

而她们下山采购时，交通工具是大爬犁。

大爬犁是什么样子呢？

只知道，李娟和她妈妈可以并排躺在上面，再裹一层被子，因为太冷了。然后被拖着前行。

3

这种生活，李娟说“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

这种生活，李娟说“这样的生活多让人满意！”

不是她不追求更好的生活。

只是面对当下，她总是看到其中美的一面。

她睡觉时，碎雪透过门缝，打到她的脸上。她写道“此时门缝外的夜空，正泛着动人的粉红色光辉。”

她眼中的山谷，“草甸深厚，河流浓稠。整个山谷，碧绿的山谷，闪耀的却是金光。”

她说，“我在这里生活，与迎面走来的人相识，并且同样出于自己的命运，去向最后的时光，并且心满意足。我所能感觉到那些悲伤，又更像是幸福。”

这种生活，李娟和她妈妈，还养了几条金鱼。是的，金鱼。

一间光线阴暗的房子，某一处的柜子顶，或桌子上，放着一个透明的鱼缸。

清澈的水，颜色鲜艳的金鱼，鼓鼓眼睛的金鱼，有着纱一样的鱼鳍，缥缈的金鱼。

一个奇异的存在！它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但它又那么真实。

天太冷，这些喜热的鱼，有一条被冻得“昏昏欲睡”，快死掉了。

李娟的妈妈，把它装进塑料袋里。塑料袋里放了一点水，再把塑料袋扎紧，放到自己的两胸之间。为了不压到鱼儿，她自己半靠在床上睡，直到天亮。

鱼儿，竟真的被暖回来了!放进水里后，又机机灵灵地游起来了。

她妈妈，还试图孵小鸡，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一个天真、可爱的妈妈啊！

李娟的灵性，对万物敏锐的感知，以及乐观与知足，大概受到妈妈的深深影响。

4

鲁迅先生有句名言，“咀嚼一己小小的悲欢,并视之为大世界。”

奇葩说辩手熊浩，将其解读为“很多人咀嚼小小的悲欢，忘记整个世界。”

我就是“很多人”之一（惭愧）。

李娟，则是那种，忘记个人的小悲欢，放眼整个世界的人。

所以别人眼中的荒凉，在她眼中是奇异和美丽。

所以她心满意足。

我很庆幸我读到了李娟。

当我再次审视我的生活时，我会觉得我太幸运太幸福了。

我有房子，窗明几净，夏有凉风，冬有暖气。

我有工作，也辛苦，也煎熬，也报酬少，但可保我一日三餐，四季衣裳，还不必担心被解雇。

我有车，汽车、电动车，还有各种公共交通工具，出行方便，不害怕风吹雨打雪满头。

我可以吃到各种食物，虽没有山珍海味，但有各种蔬菜、水果、鸡鸭鱼肉。

我还可以读书、码字，做一做“有朝一日，靠码字养活自己”的梦。

我还有爱我、帮我的家人。

我拥有这么多，这么多啊！

现在，吃一碗糊面条，也觉得很香很香，吃一口馒头，也觉得甜滋滋的。

心满足了，胃口也变得极好，吃什么都觉得“好好吃呀！”

真的，还有什么遗憾？还有什么不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