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5）

我母亲和她的表姐妹分路后，走了一段路，发现走到山上的树林里了，她记得以前和祖母每次到姑妈家，走的都是平路，肯定是走错了，但是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只好按自己认定的方向，在树林里穿行。天空慢慢地暗下来，她开始害怕了，特别是那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动物的叫声，让她胆战心惊。她发现一个岩屋，她听祖母说过，岩屋是打柴和放牛羊的人，从石头上凿出来的一个空间，供他们躲雨用的。

这个岩屋，她坐在里面刚好，她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天已经黑定了，她坐在岩屋里不敢动，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她穿的夹衣夹裤抵挡不住黑夜的寒气，冷得瑟瑟发抖，无意之中，碰到婶婶给她装在裤子口袋里的煮鸡蛋，她把鸡蛋摸黑剥开吃了，吃完鸡蛋，又开始害怕，怕毛狗子和夜猫子，这两种动物都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法器，如果晚上哪个小孩子不肯睡觉，大人就说毛狗子和夜猫子来了，要吃小孩子。

树林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黝黝的一片，虫鸣声和鸟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不知名动物的打架的唧唧声。黑暗中，她看到两个发亮的铜铃一样的东西朝她袭来，她屏住呼吸，不敢动，也不敢作声，一会儿，铜铃一样的东西往別的方向游走了，只感觉脸上有毛绒绒的东西扫过。应该是小型动物闻到鸡蛋碎屑的味道来觅食，发现不是自己的菜，就转身去了别处，转身的时候，尾巴扫到了我母亲的脸。

在恐惧中，她想起从前和自己的母亲坐着轿子去外婆家过节的情景，从轿子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绿油油的稻田，还有金灿灿的油菜花，还有马家巷子那口池塘水面上的白鸭子，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想起了婶婶，婶婶把花生剥开，捻掉花生上的红衣，把花生米喂到她的嘴里，还想起婶婶每次在水沟里洗衣服，头发会掉下来遮住眼睛，婶婶把手抬起来掠头发的时候，银手镯就会从手腕落到肘边，手镯上的水滴晶莹透亮……

阳光从树林的缝隙照进树林，照着我母亲的眼睛了，几缕阳光照到她身上，婶婶给她做的小花鞋被露水打湿了，鞋面上绣的腊梅花上，粘了很多碎草的渣滓，她从岩屋出来继续往前走，在路上捡到了几颗板栗。走到一个平坦的地方，树林没有那么密了，可以看见远处的房屋，她往那些房屋的方向走。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到一户人家，一个大婶在推碾子磨玉米，旁边有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妹妹，坐在地上玩一只黄黄的老南瓜，她在用指甲刮老南瓜上白色的粉。我母亲看到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感到很亲切，有一种终于回到同类中的感觉。她凑过去跟小妹妹玩，一起刮老南瓜上的白粉。那个大婶问我母亲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母亲一概不回答，大婶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个哑巴！”

“我不是哑巴，我会说话。”我母亲马上开口说话，两个人慢慢地交谈，大婶半听半猜，还是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明确了一点，我母亲的家在棚镇的徐家巷子。黄昏的时候，大婶磨完玉米，好心的大婶把我母亲引进屋，让她和小妹妹玩，大婶去做饭，她们吃完饭后，大婶说让我母亲在她家住一晚，明天早上送我母亲下山，送到大路上。

我母亲对大婶说，我不在你家睡觉，我只在你家大门里面就行了，我就在椅子上坐着，我在大门外面怕毛狗子和夜猫子。第二天，大婶用背篓背着小妹妹，牵着我母亲的手，把我母亲送到山下，一直送到大路上，她告诉我母亲，棚镇往哪个方向走。我母亲一到大路上，也想起回家的路了，这条大路她很熟悉，就是那条和祖母走过多少趟的路，从她家到姑妈家的路，这条路的每一段，她都很熟悉。（待续）

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