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五十一)

“老公,我是宝娜!想我了没有?”

天哪!妻子胡宝娜从欧洲打回来了电话,铁新激动得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好像宝娜已经跨进门来,他要张开臂膀拥抱她似的。回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娜娜,是……是你!我都想死你了!”

“哪里想?”

“心上想嘛!”

“除了心上想,还有哪里在想?”

“你到西方后变坏了不是?敢在电话上问这带‘色’的问题!”

“嘿嘿嘿!”宝娜在电话那头诡谲地笑了。“老公,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北京联系出版社出书。”

“联系上了吗?”

“跑了七八家出版社,总算联系上天安出版社,人家答应先审书稿,认定能出版后再签合同。”

“那好呀,书出了咱就有钱买房了!”

“别那么想,稿费没有多少钱,可能连个卫生间都买不下。”

“出版社也太抠门儿了!”宝娜先自笑了。“不说了,国际长途话费贵得很!我给你说,我们的进修已基本结束,公司安排我们到欧洲十多个国家去走一走、看一看,大概得一二十天。这期间你就没有办法给我打电话了,你就忍着、耐着,等我回去。明白了没有?明白了就在电话上深情地吻我一下!”

铁新的嘴唇在手机上咂出了清脆的响声,连连几下。宝娜回敬着……

铁新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北京回到家中。

第二天晚上,在黄河文艺出版社家属院楼下意外地碰到了任仁老师的女儿任苗。这少女瘦了一圈,脸黑了,秀发也乱了,且不愿和铁新打招呼,匆匆闪身上了楼。

少女任苗是刚从戒毒所回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这段时间在那个地方,为了做人而过着非人的生活。

初进所时,毒荒时不时就犯了。毒瘾一上来,就像有千百条毛毛虫爬上了她的身体,钻进了脖子,钻进了胸口,钻进了裆部,骚扰她的皮肤,撕咬她的肌肉,掏挖她的骨髓,那种痛苦简直生不如死!她乞求管教干部让她“抽一口”,这当然不能得到满足。她无法驱除这附身的“魔鬼”,便在墙上碰,头部流了血,舌头也咬出了血。管教干部就叫“毒友”把她仰面放倒,由几个男人压住她的四肢。“毒友”中,有的在流泪,有的在狞笑,还有男的借着管教干部的转身,偷摸一下她的胸脯,可她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那个雨天的情形更惨。她的毒瘾又犯了,又被四个男人抓住四肢,贴在室外一面墙上,似乎要被永远钉在墙上一样。她用生命的余力在呐喊,很快口被胶带纸封住,顿时就有了窒息感。她想,自己再也没有活路了!再也见不到天天扫大街的、被爸爸抛弃的妈妈了!再也见不到已考上北京大学的哥哥任根了!但她不甘心这样被憋死,用力挣脱了那几只大手,冲到了雨地里,快速撕掉了口上的胶带纸,对天大喊:“苍天呀,给我一条活路吧!”但她很快又被捉住,被揪住头发,拉到水龙头下,用洗车用的胶皮管子向她的面部冲水。她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像坠入湖底一样喘不过气来。猛一张嘴,一股水流就射进了口腔,射进了气管,大咳起来,几乎肺都炸开了!

女所长曹晓丹发现了这一情况,冲进雨地,大声呵斥那几个管教干部和“毒友”住手,然后把任苗揽到怀里,带进办公室的里间,给她换了一身衣服。任苗通地一声跪在所长面前,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妈妈”。曹晓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哭着说:“我苦命的孩子,你往后再也不能干傻事了!”这一夜,曹所长让苗苗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像睡在妈妈的怀里一样,仁苗还做了一个甜蜜的梦一一梦见了班主任、同学和哥哥……

任苗戒掉毒瘾回家后,爸爸任仁并没有骂他,只是话很少,落脸落色,出门时老是叮嘱那一句话:“不许乱跑!家中有书、有电脑,够你学的了。”

她没有看书,整天上网。

网络世界真热闹。

怎么尽是美女图像?有些明星她熟悉,且有好感,却不想这阵儿也是露胸露脐,或斜躺在草地上,或抱住一根钢管,或泡在澡盆里,或拥在男人怀中,做着媚眼,挑逗着网外的人。还有注册就可以观看的视频镜头,正做爱呢,那女的还发出淫兮兮的呻吟声……

任苗很容易进入这样的“角色”。她关起门来,先脱掉了外衣,接着又脱掉了内衣,只着“三点式”,扭动着身子,学网络上明星的动作和眉眼,又转到穿衣镜前,长时间地欣赏着自己的美体。

客厅里电话铃声响了,她赶紧穿上衣服,冲到客厅,拿起了话筒。是哥哥任根从北京大学校园里一处插卡电话亭里打来的。她非常害怕,估计哥哥一定要痛骂她不争气,尽丢人。谁知哥哥并没有骂她,反倒问她出所后吃饭怎么样,晚上能睡着不,还有没有坏人缠她……她如实作了回答,哥哥听后很高兴。

“我说你不能整天憋在家里,也不能去泡网吧,应该上学去,回到老师和同学中去,让他们的关怀温暖你的心灵,走一条全新的路!你若不听话,我放寒假回去后就揪掉你的蒜头鼻子!听清了没有?”

“哥哥,我听清了,也记住了。”任苗感激地回答。“晚上爸爸回来,我就向他提上学的事。”

这天晚上,任仁回家后,苗苗就走到客厅里,胆怯地说:“爸,我哥从北大打来电话,让我回到学校去。我想下周就去上学,你明天给班主任马老师说一下,校长他们该不会不要我吧!”

任仁坐在沙发上抽烟。听了苗苗的话,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想上学是好事。只是原学校怕是上不成了,你想,你犯了那样严重的错误,学校还能痛痛快快要你吗?就算要你,同学们也免不了在后面指着你的脊梁骨嘲骂,你怎么受得了?我想把你转到郊县逸仙中学去上学,那里的校长是我的老同学肖凤凰,她肯定会接收你;那里的老师和学生都不知道你过去的情况,不会说长道短。你看可以吗?”

任苗点头同意。

第二天,任仁就把女儿任苗送到了郊县的逸仙中学。老同学肖凤凰校长热情地接待了这父女俩,招待吃了顿丰盛的午餐后,就把任苗送到了特级教师冀湘带的三班。

“你没有成家吗?”肖凤凰问。

任仁知道老同学肖凤凰这些年也是单身,她的丈夫姚峰在担任报社社长管基建时因大量受贿被判死刑,无儿无女的她从此寡居。他们当年的同学曾想把任仁和肖凤凰撮合到一起,但任仁没看上。他觉得,肖凤凰当年上学时就没有多少姿色,且进入中年后老得很快。据说她患有妇科病,例假来后往往半个月都不得干净,身上的血哪招得住长流?因此,她脸上老没血色,显得灰黑,像“秋半斤”梨的外皮。加上天生颧骨比较高、下巴比较尖,而高颧骨、尖下巴的女人到中年后就比同龄女人显得老。但任仁却正好比同龄人老得慢,老同学们常在一起开他的玩笑:“老任是‘徐爷半老,帅气犹存’呀!”所以,肖凤凰这么一问,任仁警惕地用一句话堵死:“我才不想重新组建家庭呐,一个人多自由!”肖凤凰再没说什么。

任苗在逸仙中学愉快地上了两周课。但好景不长。有一天她在女厕所里听到隔壁男厕所里有几个男生在放肆地议论:“听说三班从城里转来一个漂亮妞,有过吸毒史?”“怪不得呢!没有问题,谁肯转到郊县来上学?如今这几年都是好学生往城里中学里挤呢!”“吸过毒?那是不是也卖过淫,不然哪有钱买‘白面儿’?咱也玩她去!”“你狗日的刘金华找死呢!她若是有艾滋病怎么办?”

如雷轰顶,任苗差点倒在厕所里。她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头沉得像顶着个铜盆。她硬撑到周末,从学校里回到城里的家中,倒在床上哭了半天。任仁从麻将馆回到家中后,发现女儿在哭,便问这是怎么回事。任苗冲着父亲大喊:“都是你害的!我再也不去逸仙中学上学了!我死也不去了!”任仁没敢再问,更没敢训斥,他估计孩子因老问题受了刺激。可这怎么办呢?总得有学上啊!心闲生余事,又正值这“上天堂与下地狱分界的年龄”,不上学可能会走上更危险的邪路,这岂不是跟自己《少女情梦》书中那些毁了前程的少女一样?不行,得强制她去上学!

“苗苗,爸爸让你一回,逸仙中学可以不上,但得另找一个学校去读书。我想把你送到南郊贵族中学去上学,台湾人办的,那里实行封闭式理,全寄宿,只有双休日才能回来。无非是一年多花上十万元钱,不用愁,这钱我出得起。”

“什么,‘贵族学校’?我这样堕落的女孩儿,配上贵族学校吗?任仁先生,还是别劳民伤财了吧!”

任仁被苗苗奚落性的语言激怒了:“你怎么变得这么放肆?变得这么坏呢?”

“你教的呀,任仁先生!”

“我什么时候教你学坏?”任仁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着女儿喝问。“你从小长到大,我哪一天不在教育你要学好,要成才?”

苗苗毫不示弱:“你嘴上是在这么说,可你那摆在书架子最高层‘披着马列主义外衣’的《少女情梦》又是怎么教我们少女的?是教我们会吃、会穿、会玩,刚一来例假就情窦初开想男人,在温泉中泡澡就有了新婚之夜的幻觉,为了当上演员就想脱光给导演看……”

“你别再说了!谁让你翻我的书架?”

“别误会,我动你的书架是想随便翻翻能学着做人的书,谁知道你那杰作《少女情梦》竟披着‘马列主义的外衣’,封皮竟是《斯大林全集》的封皮!不过,我并没有看你书架上那几本,你的杰作我在老畜生黄书衮家里早已拜读过了!”

任仁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自言自语:“报应!报应!……”

父女俩三天里都没有说一句话。

在家里憋得慌,任苗便走出家门,到街上去晃荡晃荡。街市仍是一如既往的喧闹、嘈杂。她漫无目的地在几条街上转悠。不知怎么回事,她对街头上的人都看不过眼,好像所有转街的都是吃饱了撑的,靠转街来消化肚子里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进商场,空手进去又空手出来,“你不买东西进商场干嘛?”街头那些袒胸露背、留着狮子狗发型、嗑瓜子乱吐皮的半大不大的女人,个个都像是按摩房的“小姐”,恶心!那些男的,怎么也时不时回头看她,有的还故意撞她,淫邪的目光和轻轻佻的相撞,凝聚为两个字:流氓!这个城市、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个样儿?

突然,在一个游人很少的街口,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她回头一看,竟是大江南书店的老板黄书衮。这个老畜生!

“你拍我干什么?”任苗大声喝斥。

“嘻嘻!”黄书衮却嬉皮赖脸地笑着。他压低声音说:“从所里出来啦?这么长时间想我了没有?”

任苗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老畜生!你害得我好苦!”

“别骂我,有一天你还会主动上门找我呢!”黄书衮狠毒地说。“我并没有害你,你要看你爸写的书,主动找到我的家,我并没有拿八抬大轿接你来。就算头一次我在饮料里放了点东西,你喝后晕了,上床了,那后几次可是你主动来我家上床的,不能事儿一过就骂我。你哪天想抽那玩意儿你就来,我的门始终对你大开着。”

“你这个畜牲!滚,我不想见你!”

“哼!你不想见我?你恨我?看你这个小屁孩能把我吃了!”

“畜牲!我要是像美国少年那样拥有枪支,立马一枪就把你这个老杂毛毙了!”

“哈哈哈!你敢?你敢吗?”黄书衮狞笑着,一脸的赘肉都在抖动。

仇恨入心要发芽。任苗的肺都要气炸了,但一时又很无奈,只好又骂了一句“老畜生”,便扭头走开,天黑前回到了家里。

这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她怎么也睡不着,连市中心报话大楼顶上的报时大钟敲出的报时钟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黄书衮那几次蹂躏她的恐怖情景和他在街头放出那一通狠话的险恶用心。“我得叫他不得好死!我得叫他不得好死!……”她就这么咬牙切齿地念叨着,竟然进入了梦乡。

几天后,任苗竟然凭着童心不可侮的愤慨和鲁莽,独自一人完成了一个复仇计划。

不知又过了多天。夜里,任苗在她的房子里扒在桌子上给哥哥任根写了一封信,是用泪水写的。她本想见哥哥一面,但哥哥在北京上学,见不上。她又给爸爸“任仁先生”写了一张没有抬头、没有署名的信,塞进了她那没有锁的抽斗。

清晨起来,任仁上班后,任苗给大江南书店的黄书衮打了个电话,说要上门买“白面儿”,黄书衮喜出望外,很有先见之明地说:“我早就到你会主动找我。看咋着?现在你自己提出要来。好的,你来吧,‘白面儿’给你准备着呢!小美人!嘻嘻!”

任苗坐在化妆台前化妆。她做得很精心,唇膏涂了几次都不满意;眼青似乎也太重,化得像“熊猫眼”,她便全洗掉,从头再来。唉!化妆竟用了两个小时,用这么长时间,这是平生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她站起身来,向包里装了该带的东西,挎着包出了门。但旋即又返回屋中,将各个房间都看了几眼,接着把她贴在墙上的那些歌星、影星的偶像画报全撕了下来,揉成纸团扔在地上,这才二次出了门。

任苗上了黄书衮住的家属楼。今天楼下的方奶奶没有照面,她这会儿倒是想见一见这位慈祥得像她姥姥一样的老奶,可是没有见到,她又不好意思去敲方奶家的门。

听到敲门声,黄书衮立即开了门。像一只老狼见到了自动来到狼窝的小绵羊一样,黄书衮脸上笑得变成了菜花状。他随手关上门,将任苗让到客厅方桌边坐下,淫兮兮地说:“我的小美人,我想死你了!咋办,咱俩先玩一阵子再抽‘白面儿’吧?”

任苗冷冷地骂道:“你先去卫生间冲澡去。老东西脏得跟猪狗一样!”

“行行行!先洗澡。”黄书衮做出从命的样子。“小美人,咱俩一块洗行吗?”

“你先进去洗,我一会儿进去给你搓背。”任苗一本正经地说。

“好好好!”黄书衮兴奋起来。“小美人今天太好了,还要给我搓背,我老黄真是三生有幸!”

黄书衮在卧室里脱了个精光,赤条条来到客厅,淫笑着,准备走进卫生间,那里安着电热水器。

任苗不愿看那老杂毛的一身赘肉,她觉得那比躺在案子上褪了毛但还没开膛的乌克兰大白猪还难看。

黄书衮走进了卫生间,半掩着门,打开了开关,正在试水温。

任苗立即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玻璃瓶子,轻轻打开盖,手捏着,放在身后。她蹑手蹑脚走近卫生间,推开了门。黄书衮极度兴奋起来:“小美人,快脱光进来给我搓背。”

“我现在就给你搓,看这是我买的特制的‘洗洁净’,浇到身上特别舒服!”任苗说着,就举起那玻璃瓶子,狠力向黄书衮的面部及胸部、腹部泼了上去。黄书衮“妈呀”一声惨叫,脚下一滑,便跌落在地。任苗将瓶子里剩下的小半瓶液体泼向他的背部和裆部。黄书衮惨叫着:“姑奶奶饶命呀!痛死我了!我的眼睛要瞎了!”他用手想抹掉身上的液体,但手到皮脱,一块块红肉便露了出来。

“老畜生,你的眼睛早就该瞎了!你害了多少人!你害得我好苦!”任苗将瓶子向黄书衮脸上砸去。“这浓硫酸牌‘洗洁净’用着舒服吧!你近些天即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你的脸将会被烧蚀得像坟墓里的骷髅一样,你活着就已经变成了鬼!哎,讨厌,这卫生间里怎么一股烧猪毛味?”任苗用手在鼻子前扇着,说了句“你就在这卫生间里等死吧”,便冷笑几声,离开了黄书衮的家。

极其成功地实施了复仇计划,任苗感到莫大的欣慰,并为自己的策划能力而感到自豪!她走在街上,看到隔离带中间盛开的菊花和餐饮店高挂的大红灯笼,似乎是在庆祝她复仇的胜利。“苍天还是有良心的,没安好心的人肯定不得好死!”她这么想着。

可是兴奋只是昙花一现,心头很快就笼罩着“压城城欲摧”的乌云。复仇会有沉重的代价,故意杀人是不能不受法律惩罚的。她知道自己是成年人,定不了死罪,不会拉到黄河滩上去枪毙,但活罪也难受,就算活着放出来又怎么做人?吸毒、辍学、杀人……这些恐怖字眼组合在一起就会被社会上的人描写成“魔鬼少女”,爱炒作的记者又会连篇累牍地“追踪报道”,法学界里有些人又会在沙龙里咂着香烟、喝着咖啡“叩问”家长、学校、社会……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这一点,她在构想复仇计划时就想到了,而且做了了断的安排。

按她的计划,她要见妈妈一面,还想在妈妈那瘦弱但温暖的怀里躺一会儿。

她径直走向断头街,这是妈妈的服务区,她每天在这约一平方公里的地方打扫卫生。

任苗远远就看到了穿着桔红色环卫马甲的妈妈的身影。这个被丈夫任仁抛弃的女人,身材瘦削,背部微驼,似乎已到了风烛残年。她挥舞着大概有六七尺长的大扫把,在尽着“城市美容师”的职责。

“妈妈,到那边大树下长凳子上歇一会儿吧,我要跟你说说话。”任苗说。她伸手拍着妈妈身上的灰土。

“苗苗来啦!”妈妈黄新莲很高兴。“走,我也正想坐一会儿。”黄新莲把大扫把放在快装满垃圾的脚踏三轮车上,随女儿向一棵树冠遮荫半亩地的雪松下走去。任苗乘妈妈不注意,吞下了早准备好的东西。“我娃又瘦了,脸上颜色也不好。”黄新莲边走边说。“过去的事就别再劳心,得好好吃饭,你正长身体呢!”

“妈妈,我说了你不要难过。”母女在大树下长条凳子上坐下后,苗苗说。“我偷看了我爸写的那本坏书《少女情梦》,被老畜生黄书衮诱着吸了毒……我刚才去老畜生家中收拾了他,用的是一瓶浓硫酸!他这会儿就像屠夫向他脖子上攮了一刀的大肥猪一样嗷嗷直叫呢!”

“什么?你用硫酸泼人?这是要犯法坐牢的呀!我的女儿,你怎么这么糊涂?”黄新莲先自流下了泪,急得不知怎么做才好。

“我不会坐牢。”任苗却显得有几分冷静。“我想天下有良心的人不会骂我,都会骂那个老畜生该死!该千刀万剐!”

“哎呀!那该公家剐他,你不应该剐他。这可怎么办呀?”黄新莲方寸已乱、六神无主。

“妈妈,你不要难过。你生了个不争气的女儿,可你还有个特别争气的儿子——我哥哥可是好样的!”任苗说到这里,突然身体一阵紧缩,吐出一口鲜血来。她一手抓着住妈妈的胳膊,一手揪住自己的胸口,央求道:“妈妈,快把我抱住,我想死在你的怀里。好妈妈,快……快……”

黄新莲惊呆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对马路边的人大喊:“同志,快给我叫辆出租车,把我女儿送到医院去!”

“妈妈,用……用不着了……”任苗的声音已很微弱。“妈妈,我......我死后不要火......葬,还是把我送......送回老家,和姥姥埋......埋……埋到一起……”

黄新莲把女儿任苗紧紧抱在怀里。苗苗口里仍在喷血。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可是任苗已在母亲的怀里气绝身亡!苍天把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少女派到人间,却又让她受尽凌辱,尚未成年就收上了天堂,苍天有眼无珠啊!

当任仁赶到大松树下时,前妻黄新莲还紧紧抱着女儿任苗的遗体,人已变得呆傻。当他看到原妻身上和地上诸多鲜血和女儿的尸体后,不由自主地跪到了母女面前,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迫使他揪发、捶胸、对天痛哭:“我有罪呀!我有罪呀!我姓任的不是人呀!”

黄新莲好半天从哭声中憋出一句话:“我整天扫大街,怎么就扫不掉你们这些坏种作家?”

任苗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参加的人很多,作家圈的孔繁仁、高铭、苟安星、杜静、铁新、梁君、张筱梅、田梦、高寒、乜也等都来了,连近90岁高龄的赵金山也来了;黄河中学来了上百名师生,连郊县逸仙中学的校长肖凤凰也来了。可是死者的父母一个也没有来,母亲黄新莲因遭受沉重打击而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父亲任仁因怕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而没敢到灵堂里来。因此,站在亲属位置的却没有一个亲属,只有黄河中学校长祝启刚和逸仙中学的校长肖凤凰,这一男一女充当了亡灵任苗的父母。告别仪式上没有人讲话,更没有惯常有的“生平简介”,只有哭声和泪水,只有几代人绕灵一周时拍打玻璃棺材的痛哭声和怒吼声……


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五十一)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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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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