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大学毕业演讲:不要成为“焦虑的佼佼者”

芝加哥大学毕业演讲:不要成为“焦虑的佼佼者”

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历史系,系《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美国知名公共知识分子。2017年,他在母校做毕业演讲,不是常见的“鸡汤”,而是一剂“苦药”: “过不了几年,你们中会有不少人去些办不下去的NGO打打酱油,或被企业咨询类的工作磨掉心智,或天天为了 PPT 熬到半夜…”

文章来源:精彩英语演讲

很荣幸能受邀来毕业日作开幕演讲。但既然我是芝加哥大学毕业的,我就不能简单地接受邀请。我还要过度分析一下这次邀请。

我首先想到的是,既然这是芝大,所以这肯定不是简单的毕业日;也许这应该是“阶级斗争日”,有打扮成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人出没,或者是“种族、阶级与性别日”,学生们会穿着穿着贝蒂·弗里德曼的T恤。然后我开始想,为什么芝大偏偏请我来这个重要的场合当致辞嘉宾。

我还记得我上学那时候的致辞嘉宾,以及他们在智识上如何严格谨慎。我记得新生入学年,一位有名的哲学家发表了振奋人心的、关于教育宗旨的演讲,题为“死亡、绝望、孤独以及人类存在的虚无”。然后到了高年级的毕业典礼上,致辞嘉宾是位知名的生物学家。我发觉自己被他激情四射的演讲深深打动——那篇演讲题为“核酸的十六个特性”。

芝加哥大学毕业演讲:不要成为“焦虑的佼佼者”

最终我意识到,我之所以受邀,是因为芝大想努力地表现得像一所“正常”学校,有名人来做毕业典礼致辞嘉宾。当然,校方不能一下子就请一个大牌的明星。毕竟,在芝加哥就连失去自己的第一次都要很晚才实现。因此,选择毕业致辞嘉宾时,他们希望是在电视上能看到的人,但是仅限PBS电台。当所有人都习惯了致辞嘉宾来自外界时,校方就可以请点大人物了。我就是这么领悟到了玄机。我呢,是芝大请来的“入门级”的扣扣熊。你们2017级的同学要先过我这一关,然后将来的同学才能享受马特·达蒙的演讲。我管这叫做为了更大的目标而活着。

当我意识到我为什么受邀时,我其实差点儿没忍住做了你们千禧年一代爱做的事。我决定自己得觉得自己受到高能预警,没有安全感,要发起一场运动抵制这次的受邀。之前作为一名中低端名人的种种伤痛记忆都向我袭来,我退回了自己的安全区——就是吉米酒吧那里。但既然你们没有履行你们这一代的义务,抵制我这样的致辞嘉宾,我决定继续说下去。

芝加哥大学毕业演讲:不要成为“焦虑的佼佼者”

芝加哥大学校园一角

既然芝加哥大学对于“正常”的毕业致辞还不熟悉,我需要指出在这种场合下一般有的传统元素。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知名大学会请一位功成名就的知名人士来给你们致辞,告诉你们,成功并不重要。像今天这样的场合,知名大学常常邀请亿万富翁来致辞,告诉你们能从失败中学到什么。从这种讲话中将领略到失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恰好是乔布斯或者J.K.罗琳的话。然后我们这种嘉宾就该有模有样得给你们一些烂大街的建议:遵从你的心声呀,做真实的自己呀,追逐自己的激情呀,你的未来无限可能呀之类的。事实上,我们这一代人让你欠下一屁股债(即美国国债),然后给你一些绝对会搞砸事业的建议,让你以后连这些债务都还不清。

正因如此,轮到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总是试着向毕业生传达,由于你们之前没有经历过大学毕业这事,可能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套路。当你接过毕业证书时,最好打赏校长齐默10到20美元,等于是为他的工作点个赞。当然最好也能给开放日致辞嘉宾塞些钱——塞个两三千美元什么的。经济系的就给五千吧。

在这种场合,我通常也会试着鼓励一下学子,告诉他们未来一些闪光般的机遇。过不了几年,你们中就会有不少人躺在父母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平时也就是去些办不下去的非政府组织里打打酱油。还有一些会被企业咨询一类的工作磨掉心智,天天为了 PPT 在 Topeka Comfort Inn熬到半夜。 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们说说该怎么应对这类鸡冻人心的未来。

我过来是帮你利用好在芝大学到的技能。你学会了在不做任何阅读的情况下,依然在课堂讨论中称霸一方。你学会了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的教授,实际上你早已昏昏欲睡。我过来是要催促你们尽早从政为民,去国会山给众议员工作,给政界高层人物端个咖啡并带来性焦虑。我过来是要催促你们去帮助那些穷困潦倒之人,来让自己的简历看起来漂亮——比如组织个反疟疾蚊帐推广运动什么的,同时自己拎着吉米·周的包包在高盛晃悠。我过来是因为,介于我现在在耶鲁教书,你们应该能大概知道如果你被那里录取的话,你感受到的氛围会是什么样的。

但话说回来,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熬一锅程式化的鸡汤。这里是芝加哥。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能给我的母校毕业生致辞的机会,在这所对我的影响和塑造深入骨髓的学校里。

说实话,我当时并非每天都很开心。我主修历史,也主修禁欲。我学会了如何在穿过校园的同时又尴尬地假装没看到任何一个可能认识的人。但和你们一样,芝大彻底改变了我。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发体会到芝大对我的影响。我毕业都34年了,可我感觉如今芝大对我的影响甚至比我毕业时还明显。所以今天我想给你们讲两点:芝大教给我让我受用至今的东西,以及它没有教给我从而我必须自己学习的东西。

回想我在芝大念书的时候,我记得有那么几次,我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我大一时有一次就很奇怪,我在读一本书,书名是《悲剧的死亡》,尼采写的,在芝大雷根斯坦图书馆A层。

我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尼采思想的那种近乎癫狂的驱动力,还有他那仿佛魔力一般能引起情绪起伏的文句。总之,读那本书的时候,虚实之间的界限模糊了。我全然分不清我在哪儿,我是谁;我感受不到时间是怎么流逝的,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在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我都埋头在那本书里。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读它,而是被裹在那文句的激流中,猛烈的思想冲刷着我。感觉自己仿佛在溶解,灵魂出了窍,前往别处,被吸收了。朦朦胧胧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好似被一位早就死了的半疯之人施了魔咒。当时在地下室,在那栋世界上最丑的楼里,我体验了一把超验的感觉。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懵懵地看着四周,挤弄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回到20世纪,回到现实。我从未成为尼采真正的粉丝,但振奋人心的是,我知道这些逝去的天才依然能带我一把,能让我一撇那更高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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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悲剧的诞生》德文第一版书影——不妨在留言中谈一谈,为什么布鲁克斯把这本书称为“悲剧的死亡”呢?

我在芝大还体会过其他张力十足的时刻。我和朋友们激烈地争论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在食堂里唧唧呱呱几个小时。我和毕业生们装作知识分子一样在吉米酒吧那里争论过。这种时刻还出现在Doc 影院放映着严肃电影时。当然,最激烈的还得算在课堂上。那时候,头两年都是存粹地读一些伟大的书籍。而我们的那些教授们不仅仅是教这些书,而是在试图让学生皈依它们。老师中有一些是二战中从德国来的难民,他们怀着宗教般的热忱,相信通往极乐世界的魔法钥匙就在这些书中。关于生活和美好生活的秘密就在这些书里,等着那些热爱阅读、思考深邃的人来发现。

当时有位堪称传奇的教授,叫卡尔·温特莱布[6]教西方文明史。好多年后,他快去世之前,写信给我的同学卡罗·奎林,讲述他教这些书的体验。

温特莱布写道:“教授西方文明史似乎经常把我推到想要尖叫的地步:‘噢,天哪,我亲爱的同学,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事情真的、真的很重要,它关乎一个人真正的所是,关乎这些你正在关注的历史人物——或者说你应该在关注的历史人物——的真正所是!’ 我所听到的学生们的答案也好,陈述也好,都只是空洞的词句、空洞的语言架子,而没有他们该有的心痛、喜悦、成就和担忧。如果他们能真正回到那里、去了解那些真正面对这些事情的人、去面对他们那些活生生的问题和处境的话,他们就会有这样的体验了。

“学生们毫无血肉的讨论方式让我悲伤哭泣,而他们无法探查那文本背后暴露的伤痕,则让我愈发愤怒。如果我未体会过伯利克利对他的城邦的热爱,我怎么能理解他的葬礼演说?如果我没有彻究过苏格拉底相信自己身负特殊使命而获得的精神力量,我怎么能理解他?如果一个人从未深入骨髓地担心过自己能否得到上帝的接纳,他又怎么能理解加拉太教会所面对的问题?有时候,我花上一个多小时,拿出我全部的热情和细腻向学生全面地讲述我看到和体会的一切,我感到自己被抽空了,精疲力竭。我觉得这对学生有用,但我并不真的确定。”

教学的一个悲剧就是,有时候教授们在课堂上倾注的远多于学生能吸收的。但实际上,这种高强度的教学更像是在树人。像温特莱布这样的老师,是在播种,等到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成年生活中的种种现实会浇灌这些种子,令其茁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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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卡尔·温特莱布

我在芝大读埃德蒙·伯克时,我很反感他。但多年后,他又重回我的脑海,并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位重要向导。我初读奥古斯丁时,提不起什么兴致,直到后来我才理解了他那爱与灵魂挣扎之中蕴含的力量,明白了要谨慎得对待我之所爱,因为它会成为我之所是。芝大让我领略了人类文明的崇山峻岭。它点燃了我内心的诸多渴望,我从未有过的更高层次的渴望。

首先,我渴望知道如何看见。看见现实似乎是再明显不过的一件事,只需要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个世界。但是关切政治讨论以及其他领域的人都清楚,有太多人带着扭曲的透镜看世界,有太多人只想看到他们想看到的,或者,只能看到由他们压抑、恐惧、不安全或是自恋的滤镜处理过的世界。有时候我觉得,特朗普当选总统的噩梦,正反映了理智德性崩坏的现实。美国人实事求是的能力崩坏了,不再有能力给事实的清晰轮廓以足够尊重。这些理智德性或许显得有些精英主义,但一旦一个国家开始容忍欺瞒、无知和智性的怠惰,那就必将礼崩乐坏。

约翰·拉斯金曾写到:“我越是深入地思考,我就越倾向于得出这个结论——人类所能做的最了不起之事就是,看到了什么,便如实地说出来。千百人口说不如一人思索,千万人思索不如一人见过。”在芝大,我邂逅许许多多目光澄澈又细腻的作家:莎士比亚、休谟、苏格拉底、乔治·艾略特、乔治·奥威尔还有汉娜·阿伦特。我见过许许多多注重实证、不容马虎求知的教授和学生。这让我也渴望具备此种品质——懂得观看之道,直面不快的现实。

第二种渴望,就是对智慧的渴望。我无法告诉你智慧由什么构成,也说不上智慧的准确定义。但我们见到智慧时,我们都会认出它来。根植于心的人性、风度和稳重就体现在智者的身上。他能透过爱与慷慨去审视别人的缺陷;他能直指任何问题的核心;环顾四野,他便可以直觉地洞见到何事可以成就、何事不可强求。

在我看来,要具备这种智慧,我们需真情实意地关怀身边的人,需要时常在独处中自我反省,需要阅读伟大的作品;需要我们跳出所置身的时代,跳出自己现有的成见,动身踏上求取理解的终身之旅。芝大推崇这种闪耀人性光芒的智慧。我们用不着奔走相告,因为那样太过刻意。但我经历的那些食堂扯谈和酒吧论战,都是在尝试将这种智慧的零件组装在一起。我们试着塑造我们自己,从而成为有用之人。我们试着像休谟那样富有洞见,像伏尔泰那样微笑、像许许多多的教授那样诲尔谆谆,你们也许知道或不知道的名字,在世的有内森·塔科夫、约瑟夫·斯坦恩,而有些老教授已经别离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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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思想史学者内森·塔科夫

第三,芝大给了我对理想的渴望。有时候人们说,人生的目的在于寻求幸福。我们寻求自身欲望的满足。当然,这不是事实。平静和幸福只是短暂的美好,很快人们就开始无聊了。“人类情感似乎需要的是”,威廉·詹姆士曾写道:“能一直看到挣扎着前进的景象。果实被吞下的那一刻,满足感就顿显卑劣。汗水与努力,人性承受极限之压,痛苦不堪,然而度过了这一劫,又拒绝享受成功,转而踏上更为人迹罕至的艰苦之旅——正是这种事情激励着我们。” 詹姆士总结得很好,人类的存在有着一个永恒的主题:人们追逐至高理想时的痛苦。

我最近看了电影《隐藏人物》,讲得是一些非裔的美国女性投身于太空探索和种族正义的事业。这些女性在电影中并不快乐,故事中看不出来她们的快乐。但是,有一股精神张力一直推着她们追逐这两个伟大的理想。那正是我们所有人生命中想要的——对美好事物极力的争取。如果芝大没有给过我们别的,它至少为我们呈现了泉涌般高尚的理想:伯里克利的爱国情操,费米的专注,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美国梦。我当然还没有智慧到可以发明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哲学,或是创立属于我自己的理想,但我可以尝试这些贤者传递给我们的理想,看看我认同哪些,然后我参与到传承它的队伍中去。

他们认为,这儿的学院生活就是心智生活,但这话有失偏颇。心智和灵魂不是那么容易分开的。我刚刚讲过的这些渴望——想要看清这个世界、想要变得智慧、想要追求理想——这些不真正算是心智的追求。他们源自更深层的地方,我们只能将之称为灵魂。我们在俗世中并不怎么谈论灵魂,但我们在一些时候也会不关心脸书上有没有人点赞,不关心年收入,甚至不在乎自己红不红。我们在这种时候就是在追求永恒之物。追求美、真理、正义、超验和家园。这正是我们身上道德价值的体现,是我们每个人应受尊重、享有尊严之所在。诗人里尔克与我们接受过相似的教育。他写道:“我学着看见。我不知为何如此,但此刻,一切都向我深处渗透,一切都不再停留在它们之前停下的地方。我体内还有一个我,我不知道的我。一切都到了未知的领地,那里发生的事我并不知晓。” 我无法像里克尔那样深刻,但我离开芝大时,我比来芝大时更深刻了。更重要的是,我从芝大毕业时,朦胧地感知到了我的灵魂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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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里尔克

那时我怀着诸多渴望,今天也是如此。两周前,我的太太Anne和我还有哲学教授Candace Vogler在考伯大楼里主持了一场研讨会,由海德公园研究所赞助。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我们都在室内,谈论品格和精神成长,讨论阿奎那、贝多芬、维克多·弗兰克尔。我们中午吃午饭时,出去沐浴了一会阳光。有的学生在室内吃着三明治,他们内部进行了一场关于灵魂非物质性辩论——芝大独有的景象。那天我觉得,这里仍然是个神奇的地方,我感觉到了那种旧时的强烈使命。这里仍然可见那种诚恳端正的求知若渴;仍然可见人们愿意亮出观点,然后辩论和倾听;仍然可见那种求真的热情,以及不耻下问的精神。芝大让你向往攀登高峰,朝着人类存在的顶峰不断攀登。

经此一役,你就再也不会满足于停留在平地上,再也不会满足于只是刷刷推特,甚至不会满足于看看报纸或是真人秀节目。多年前,一位名叫罗伯特·梅纳德·哈钦斯[7]的人将芝大未来的希望押注于这一点:若能把伟大的理念摆在一帮20来岁的年轻人眼前,就会改变他们的一生。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一理念在我身上是奏效的,芝大完全改变了我。对于那些求学于此的人,这种改变是务实可见的改变。

目前在这个国家,我们正经历着关于终极意义的危机。许多人对自己的目标和目的没有清晰的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追逐什么,或者遵从什么样的根本信念行事。 他们在各自细分的专业领域接受大学的科研训练,学校教他们怎么做事,却不教他们思考为何要做。大学也没有为他们提供发问的论坛,去问我应该如何生活?我的使命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从大学里走出,他们就进入了真实的世界,一个忙忙碌碌的世界。成千上万的电邮要回,马不停蹄地规划事业、组建家庭。种种此般皆让人无法聚焦于关乎生命意义与目的的问题。我看到很多人就连这些思考德性话题的词汇都不具备。他们并没有处在一个良好的道德生态之中,也甚少接触那些能引导指点他们的理念。

这就造成了一种巨大的情感脆弱。我们的朋友尼采曾说过,若知为何而生,遂可纳受一切。但倘若你不知道自己的使命,那即使是第一次失败或挫折就能置你于危机之中,让你彻底崩溃。我在我教过的学生身上看到过这种缺失,这在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上屡见不鲜。没有明确目标的年轻人毕业了,指望用一次次堆砌成功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他们成了 Matias Dalsgaard所谓的“焦虑的佼佼者”。Dalsgaard 写道:“这种人一定没有稳固的根基,但依然试图让自己从所遇的问题中解脱出来。这等于陷自己于不可能之境。你无法通过建造新的楼层来弥补像流沙一般的地基。但这种人会继续无视这点,一心希望只要修建工作继续下去,地基的问题就不会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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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Matias Dalsgaard

但凡事终有报。危机感来临,压抑感和沮丧接踵而至。大卫.福斯特.华莱士[9]在1996年注意到了这点,他写道:“这种悲伤深入直觉。我在自己身上、朋友身上都以不同的方式看见过。它表现出一种若有所失。”“从有意义的道德观念方面来看,这是继承了虚无的一代人。终极意义危机的恶果体现在不断攀升的自杀率上,体现在不断增加的毒品成瘾上。你看到社会信任缺失,不少人过着离群索居,漂泊无依的生活。”

你到芝大来,就意味着你一定会受到一种指引,它与主流文化略有不同,稍微逆流而行。肤浅地过活,反而变得不易。你可能并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或是你的使命,但是你知道崇山峻岭就在那里,它等着你去探索,而人生的诸多答案就在那座美好之物的博览馆里;知识本身会给你莫大的安慰,让你变得冷静沉稳。在芝大的生活并非流淌着日常的幸福,但它会让你瞥见宇宙大我的幸福,瞥见人类求索这一幸福的漫长旅途。如果你体会到了这种大我的欢愉,因为你知道它最终关切的是某种神圣、美妙而富于意义之物,你就能更好地承受日常的痛苦。这些就是芝大赐予我的美好,也是我期望大家也能从这儿获取的。

最后我想简单说一下芝大没能教给我的东西,芝大辜负我的地方。我得声明我说的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因为我下面谈到的是芝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情况。很多问题现在可能都不是问题了。校友们大多会说旧时的校园比今天更好。身为芝大的校友和校董之一,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事实上,现在的芝大远远好过我求学时的芝大,也远远好过以往任何时候的芝大。

但我上学那会儿,可能今天依然如此,芝大并未教会学生如何建立亲密的人际关系。随着我年岁渐长,我开始意识到,构建亲密关系的能力是促成圆满人生的重要本领之一。这是因为,人生面对的首要挑战不是知识的挑战,而是动力的挑战。人生在于不仅要知道何为益事,还要带着爱与热血全身心投入其中。

人生在于热烈地爱着你的配偶和家人,以至于焕发出他们内心的爱。人生在于坚定地热爱自己的事业,在于服务自己所爱的社区,在于以谦卑的赤子之心爱着自己所侍奉的哲学或.上帝。圆满的人生是从开放的选择走向甜蜜的义务,是拒绝千万种选择,只为了向着那些极少的、但与你有着深刻羁绊的东西郑重地说“是”,是如此深挚地爱- -些东西,以至于愿意把自己和它们绑在一起。只有绑缚你的事物可以真正给你自由。

这种爱不只是柏拉图式的爱,而是将热烈的爱真正地、恳切地融入到日常生活的点滴之中,是与朋友们共享浴室,同起同睡,在共享的电脑上写写画画。它在于掌握亲密关系的每个阶段:去对第一个媚眼回以示意,去真正地花精力去了解那些人,去像那些第一次约会的人一样行事一他们把在彼此之间发现的诸多共同点视为惊人的奇迹:“你不喜欢鹅肝?我也是!我们就应该结婚!”它在于勇于直面循环往复的脆弱感,在于遭遇危机后依然坚守,即便自己不确定是否还相信份关系、这份事业或这个机构,在于宽恕对你的背叛,以及当你辜负朋友、工作失误或是伤了配偶的心时,能够请求他们的谅解。

当你与配偶、朋友、职业、社区或信仰建立密切联系时,你就像里昂维斯提耶所说,“愿意被他人真正地了解,虽然前路危机四伏。 ”所以人们需要学会相处之道,以在如此亲密的相处中活得更好。人们需要学会相处之道,来在彼此相依中体悟人生真趣一当一对夫妇在爱中合为一体,当你和你的事业合为一体,当你完全献身于自己所信奉的哲学或上帝。我在这里谈的是情感的艺术。我们并非天生就懂得它,但我们必须在反复的脆弱不堪、矢志不渝和人情历练后掌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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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作家利昂·维瑟尔捷(Leon Wieseltier)

我在芝大念书时,我们身为学生总体上都不太善于建立亲密关系。我们非常善于逃避,尤其是回避那些心有灵犀般羁绊或将到来的场合。我们当时正忙着在二十岁出头时一鸣惊人,自然不想展示自己平庸无奇的一面,可这正是建立亲密关系的绝对前提。我们忙着学业、看书、参加学生活动。我们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们才没空去建立什么交心的情感关系。我们几乎总是在靠近彼此时,裹着一层坎迪斯.沃格勒称之为“思维的虚假大厦”的东西。当碰到不确定的情形或难关时,我们总爱借助于我们的强处,比如智商、思维能力、口才等。我们想成为自己生活的主宰者,而不是向我们几乎无法控制的情绪缴械投降。

芝大在这件事.上没有帮上忙。彼时的芝大氛围,从上到下都透着- -股逃避情感话题的感觉。学习生活的主题是课堂.上能讨论什么,其他事情都会半途而废。没有什么舞会、酒会或是任何其他让大家袒露真我的活动。当时也没什么太多联合的体育赛事。当时更多的是强调学术表现和职业素养,而这两样又主要表现为情感抽离、专业化、批判性思维、冷眼旁观以及对冷静推理的迷之执着。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基本_上都是独来独往。过多的学生生活围绕着图书馆,但原因不是因为情侣们在书架的掩护下谈情说爱。

我离开芝大时,读书的本事远胜读人。我的眼睛看不到善良诚恳之人身,上的美,因为我那时觉得他们没什么思想深度。我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深刻却又让人生畏的亲密关系。但愿我现在好一些了。在这方面我有过几位熟练的导师。随着我们不断长大,生活中可以证明自己有多聪明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但生活中有无数个场合需要善良、仁慈、优雅、敏锐、同情、慷慨和爱。生活需要你拓宽自己情绪的技能清单,需要你径直去和他人打交道。这就是你需要的亲密关系课程。如果你还未掌握它,我希望你现在就开始留心准备。

我最后还有一个希望。明日你们即将毕业,这当然可喜可贺。但在明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今晚你能做一件锦上添花之事。和一位对你意义非凡的人一同去图书馆。在书堆的深处找到那本尼采的《悲剧的死亡》。但是不要翻开它、褪去几件衣裳,邂逅美好时光。

谢谢,上帝保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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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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