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渔（真情实录）

五月初四那天，刚吃过午饭，二叔过来和我说：“侄，我今早上去大河湾看看，浑水退完了，鱼多得很。现在还没有人去逮，咱晚上逮鱼去呀，抓点鲜鱼明个过节吃。”

我疑惑地问二叔：“晚上咋逮鱼？用药闹吗？咱又搞不到鱼藤精和敌敌畏，用啥去逮？”

二叔摆摆手：“不用那个，药物气味重，毒性还大，鱼不好吃。咱用衬籽饼，慢是慢些，小河鱼的鲜味一点也不走样。”

说干就干。二叔找来两块衬籽饼（油茶饼），用斧头细细敲碎了，然后洗干净烧猪食的大铁锅，倒进茶饼渣，添满水，加上碾碎的陈年土坯，点燃干柴开始熬籽饼水。一直熬了四五个小时，装了满满两水桶，放凉了备用。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的长江河一直没有断过鱼。最多的时候，随便搬块石头砸下去，都会有几条鱼翻着肚皮飘上来。抓鱼的人眼光高，专捡大鱼逮，一拃以下的没人要。白燕子、马大嘴、花翅膀这些鱼，品相漂亮，味道鲜，最受人欢迎。要是运气好，还能抓到野生甲鱼和白鳝呢。至于泥鳅、刀鳅和铜鳅沙锥等杂鱼，根本没有人去理会。河鲫鱼虽然炖汤好喝，但身上除了刺还是刺，没有什么肉，也不招人待见。长江河属淮河水系，大大小小的河流纵横交错，密如蛛网。除非大旱年，只要河里不断流，就会有鱼群源源不断地溯流而上，在长江河繁衍生活。碰上河流中特有的石灰岩构造，鱼嬉水，水塑鱼，成就了“长江河贡鱼”这一响亮特产。直到后来下游的某地，在河中拦腰修建了滚水坝，才阻断了鱼群的自由航行。好在山区多雨，一到洪水泛滥，鱼儿们便跃过龙门，陆续朝长江河游来。随着小河鱼的知名度逐渐上升，捕鱼的人也随之增加。用网粘的、用钩钓的、用锤砸的、用药闹的、用雷管炸的…...各种手段轮番上阵，河中的鱼儿就渐渐变少了。到我们准备逮鱼的时候，已经是不分种类，放宽大小，差不多就抓了。

晚上十点多，母亲的粽子锅已经热气腾腾，竹荷叶香味渐浓了。我跟二叔、两个哥哥，带上手电筒和鱼篓子，挑着水桶朝大河湾出发。怕惊动了靠近河边的人，我们选择从秧田中间绕过去。农村的夜晚是安静的，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叫传来。天空幽暗深邃，繁星密布，预示明天也会是晴朗高温。萤火虫三三两两，在齐膝深的秧田里盘旋飞舞，与夜空群星一静一动，相映成趣。白天阳光的余威已散尽，夜风吹来，清凉扑面。小虫子和着蛙声低吟浅唱，田野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

我们摸黑走完了窄窄的田埂，从石驳岸的缺口处下到河湾里。沿着河边走了一段，在一处水流急促的地方，二叔说就是这里最好。水淌得快，利于籽饼水发散，下面一段平缓，紧连着堰塘，水有点深，石窟窿多，便于黄丁鱼（格丫丁）和野鲇鱼藏身。

放下水桶，开始用瓢慢慢把籽饼水舀到河中。衬籽饼特有的香气四处飘散，立刻盖过了河水的清凉气息。几个人默不作声，把籽饼水一瓢瓢泼洒出去。涮干净了水桶，然后在黑暗中耐心等待。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听到河中有扑喇喇的打水花声。二叔说可以了，把手电筒打开，贴着水面放低，开始找鱼。

在明亮的光柱下，白燕子和马大嘴几乎一动不动，抓到手里，只是象征性地扭了两下，以示抗议。连平时刁钻霸道且毒性很强的黄扁头（学名大鳍鳠），也是懒懒散散，像丢了魂般任人宰割。肥硕的黄丁鱼空长着大尖刺，扔进鱼篓的瞬间，不忘发出“咕咕”的哀鸣。花翅膀彩衣鲜艳，乍着两腮，鼓着大眼睛，无辜地看向夜空。平常倒退时如射箭般迅捷的河虾，弓着身子，似贪杯的醉汉，慢吞吞地挪动着。没有多大功夫，两个鱼篓子就快装满了，于是有选择性地放弃一些较小的鱼。但是肉质细腻、肥美鲜嫩的野鲇鱼，却是一条也没有抓到。二叔在堰塘边转了一圈，说是鲇鱼喜冷水，藏得又深，不肯到浅水区找食物，因此籽饼水伤不到它们。

带着一点点不满足回去了。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锅里烀熟的粽子仍然微烫。就着白糖和腌蒜杆子吃了两个，呵欠连天地睡觉去了。

早上七点多起来，正好看见父亲拎着满满一竹篮鱼回来。倒进塑料盆里一看，好家伙，都是一尺多长的野鲇鱼和黄丁鱼！连只有一根细肠子的大沙锥鱼，也捉了好几条。父亲说衬籽饼药性迟缓，流到堰塘里沉淀下来，又慢慢发酵，才把石窟窿里的大家伙给闹晕了逼出洞来。于是这个端午节，韭菜辣椒炒河鱼、油氽河鱼、汆河鱼吃了个够。

三十多年前的那次晚上逮鱼，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但也是让我心生愧疚和负罪感满满的一件事。因为用药物捕鱼，就是对水族们的集体屠杀，堪比种族灭绝。虽然因为时代的原因，对环境保护和自然资源保护的认知缺失，但也是一种大大的遗憾！后来随着鱼价的攀升，滥捕乱捞事件愈演愈烈，直到河中只剩下稀稀疏疏的鱼苗。好在政府及时出手，重拳打击各种偷捕行为，才让长江河中的鱼儿有了喘息之机，躲过了彻底消亡的命运。现在不止是长江河，全县乃至全省及全国的许多地方，都出台了时间长短不一的禁渔令，把维持生态平衡和保护自然资源当作了大事来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只有善待大自然，才能安居乐业，互惠互利。

走在故乡的河堤上，风拂柔柳，鱼戏水面，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各有所乐。远处青山白云，眼前绿叶红花，这安逸怡情的场景，才是生活最真实的面目。

作者：张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