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沟里头,真正婚姻自主的是墨斗的妈。
墨斗妈十七大八时,夜里睡不着,就听她爹和她娘嘀咕她的事。原来已把她许了人家啦,外地的。说是那小子有文化,爹妈都是教学的,家中日子好。也可能是墨斗妈上街买洋油去,让那家看上了,图的是闺女人长得好,又稳重,就使人来媒,这好事,当爹娘的自然一口应承, 哪知墨斗妈霍地从炕上爬起来:“ 谁看中了谁去,少扯连我。”爹妈目瞪口呆:这丫头咋了?恁好的茬儿不去,难道要当娘娘?
害羞,必是害羞。也不对呀,害羞就只当睡着了,起来吵啥?这丫头。
后来渐渐知道,闺女原来心目中有人啦。是本沟小二驴子。
二驴子是小名,其实人倒挺老实的,天天在队上干活,免不了有侧重地帮衬些 个,如铲地,男的给女的把上垅,帮拉一锄, 女的就轻快多了,等等。这点情谊,细说起来,不算啥。
“怎么,你想跟二驴子?”娘问。
闺女搓苞米,不作声,脸红红的,手越搓越快。
“告诉你, 别跟二驴子。这穷山沟沟,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熬一百年也不带出头的。二驴子人倒挺本分的,可人能当饭吃?当衣穿?你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听娘的,没亏吃。”
墨斗姥姥从此不许墨斗妈登门。大年正月,买了蛋糕,都给扔到雪地里。直到墨斗九岁了,墨斗姥爷病危,墨斗妈两口子张罗了帮爹爹治病,这才重认了关系。
墨斗妈受到上级的表扬。
那阵子也讲自主。不过都是先由媒人和双方父母相看得差不多了,一对小青年才见面。这么个自主法。
哪有自个找的?且付出血的代价,难怪上级要表扬。
墨斗妈跟二驴子也就是墨斗爸结婚后,就生了墨斗哥哥和墨斗。四口人算小家口,生活不太艰难。农村嘛,上哪花钱去?有口吃的就中。 怎奈墨斗爸后来净生病。生病就得花钱,吃一副汤药一 两块钱,工分一天才两三毛。哪家子抗得了?因此日子就不济起来。
结了婚,事多起来,墨斗妈没能教墨斗爸认字,渐渐地,自己念的几年书也就着大饼子吃啦。间或也有后生们听爹妈说,你什么婶子或什么嫂子当年好文化呢,还当过队里的记工员。后生们来请教她,墨斗妈 说:“那都是老皇历喽, 提不起来。”但心里也蛮高兴的。也有时不大好受。总之什么滋味都有。
80年代,小墨斗长到二十多啦,细高细高,挺俊的闺女。自然多的是小后生们勾搭她。墨斗择优录取,选中了对崖的一个,选中了,搁不住,便说给妈听。
妈脸色煞白:“怎的? 亲孩子,你要嫁在这死沟筒子里?想跟你妈一样,挺好的大闺女成了大字不识的老太婆!不中不中不中!”
墨斗说:“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年你和我爸,自由恋爱,姥娘都管不了,今天怎么到了80年代,又反回去啦?”
墨斗妈说:“我可不就是当初没听你姥姥的话,嫁了你爹,遭了半一辈子罪,上的几年学也白扔了。要是嫁出去,在城里找个工作,多舒心!当年看中我的那个人,如今是电台台长,哎!”
说什么也不许墨斗嫁在本沟。墨斗哭了些,闹了些,墨斗妈不着急不上火,不打不骂,就是一件,你要在本沟里找对象,你妈一天也不活了,不信你试试。
墨斗妈说:‘“这沟里不能好了 。”
闺女都年轻无知,三言两语糊弄得自家姓都忘了,不懂什么叫感情,她不能让女儿再往火坑里跳。这是经验。至于婚姻法,她不管。有一个死够了,那也不能眼瞅着女儿跳火坑。
墨斗到底嫁到了城里。
嫁到城里后生活挺美满。男人开车,一月好几千,墨斗贩蔬菜,一月也是好几百。
墨斗妈又成了这沟里头一个干涉儿女婚姻的人,虽然法律不允许,可她干了,可满沟里的人除了对崖那家及有关亲属,没有说她不好的。“有眼光!”大伙哑巴哑巴嘴,说:“还得念书。你看人家墨斗她妈,那眼光。”
作者:顾文显
页面更新: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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