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之下容不下一部电梯

大院里的任先生走了，田阿姨第一时间给儿子发了微信。田阿姨几乎每天都要给儿子发微信，只要自己觉得重要的，便一股脑的发，从肥肉不能吃到维生素B的重要性，从政府的人事任免到车主都不走ETC通道，养生健康、时事时政，无所不涉及，儿子却极少回消息。

田阿姨住的这个大院，是临退休时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几十年的春华，在末了之际，终于体会到了经济发展的甜头，沿河而居，毗邻繁华。大院看起来很安静，傍晚时分便清风雅静，晨曦微露，即显锅碗瓢盆，能听到呼吸的沉重，感觉脚步的拖沓以及偶有的琴音，偶有三五华发清瘦矍铄的邻里坐在大门边的长椅上，看稀疏往来或呢喃低语，与一街之隔的闹市，时序迥然。只有逢节时分，大院里才会停满各等车辆，鱼贯各色男女，充盈孩童欢愉。大院的共鸣，只有一个，关于老。

九十年代末期修建的时候，既没考虑更多的地下车位，更没有电梯。按理说一个研究所的修房策划，无论是对事务的研判还是预见，不应是这种水平，时任的领导也是要住的，可结果就是这个结果，不知道当时是时任说了算，还是上级帮做了主。大院的邻里愈发的老了，上一步台阶都成艰辛。

任先生的夫人与田阿姨同是情报室的，田阿姨俄文翻译，任夫人英文译员兼打字员，俄语的鸡肋在改革前后凸显，之前田阿姨工资高一级，之后任夫人反而高一级，但这一级不仅仅关乎钱，更是有些面子，当年一个为少调半级工资同济毕业的工程师，真还狠狠的丢下两个幼子，寻了不测。此后，两人便有了龃龉，再也没有了交道。任先生夫妇住二楼，子女早早定居海外，一年半载也是见不着一个人，去年初冬的傍晚，田阿姨在自家阳台，看着任先生家的灯没有一如既往的点亮，便心生怪异，急急过去紧敲房门不开，尔后，110、119、120全来了，任先生老两口双双躺地不能动弹，后来据说，任先生上楼时摔了一跤，引发了脑梗，任夫人急切用力搀扶，一并诱发了梗阻。

田阿姨住六楼，与任先生家一样，房子是半跃的，楼梯的台阶便又生生多了些。每次买菜回来，拖着小车总要费半天劲才能回屋，平时没什么事，也是轻易不敢下楼的。那年老头子脑梗发作，头晚发作，次日一早穿戴洗漱完毕，才陪着已口齿不清、手已不遂的老头子坐着公车去了医院，田阿姨后来给儿子说，当时没去医院是老头子拧，没叫120是不想大院别的人知道。

公家出政策补贴装电梯的事，是儿子回来说的，田阿姨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挺急的。大院里逐渐有了些装电梯的涟漪。田阿姨和李老师、张先生、曾阿姨们都聊了聊；李老师又和廖工、许老师、甘主任们聊了聊；甘主任也和陈阿姨、刘老师、赵先生们聊了聊；大家一致认为，确实应该有人牵头，但自己是不合适的。田阿姨想着大院黎主任应该负责的，装着随意的去问了问，黎主任说是社区在负责和牵头，黎主任还说要不找一找所里吧，虽然大家都退休了，毕竟物管是所里的，都是老同志了，说不定还可以给点补贴。田阿姨又听说，李老师说：后期维护费用，每个月每家二、三十元，不少哟。张先生说：李老师一辈子算小账，你住七楼，你最划算。曾阿姨说：一楼的住户凭什么不同意嘛，太自私了。廖工也说：一楼的住户他们又不出钱，还想分公家的补贴。许老师弄了一个电梯承重指标，被甘主任说：做的什么事嘛，单这个指标有用吗？！陈阿姨忙于计算公家补贴分配的合理，是平均分还是按照系数分呢？刘老师对赵先生说：陈阿姨的系数是有问题的！赵先生想：我是二楼，装不装我无所谓，等他们吧！田阿姨的老伴说：这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我无所谓，实在不行就搬家。五个月过去了，田阿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装上电梯了，万一政策取消了呢！

大院老了，更多的消息都来自邻里的过世，逢此时，田阿姨总是会第一时间给儿子去消息，儿子也会问问究竟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夫人？再想想年轻的模样，已然淡漠，也没有更多的话语，无从说起。儿子照例回了微信，问了问任先生走的情况，儿子没敢去探究田阿姨的心境，田阿姨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叙说，仿佛怕惊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