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方 买了一座墓

茜茜特别怕和妈妈联系，无论电话还是微信，也不想听到看到任何来自妈妈的信息，有时甚至憎恨现在无处不在的联系方式，让人无所遁形。

现在除了上网买东西就是打游戏睡觉，至于吃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什么都可以凑合，就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给花椒也买了很多东西，从衣服、维生素到玩具，花椒是一条十几岁的雪奈瑞，在这座城市里陪伴自己最多。现在老的吃不下、睡不好，还老生病，病恹恹的看着你，医嘱要减肥。

妈妈青春洋溢的时候，转业的外公以断绝父女关系相逼，才百般不愿、千般无奈的从沿海城市回到了鄂西北的这座城市，入了厂。在当地少有的国营大厂里，沿海的时尚，也吸引了众多目光和追随者。

外公回到这座城，是因为外婆。外婆的爸爸是旧时行伍，在一座还算不错的城里当差，富足而多闲，每天佣人都会送外婆去学堂。

有一天，外婆的妈妈跟着电影院检票的人私奔了，从此杳无音信，记事不久的外婆就被爸爸带回了这座城，外婆从此落下了绝不离家的病根，对子女更要求如是。

外公家早年受外婆家恩惠，在后来的磨难岁月里，又帮外婆家不少，一来二往，便定了亲家。

外婆的病根，让外公早早放弃了海军舰长的身份，带着众多子女回到了这座城，在当地也算有些声望，渐渐的，成了一个大家族。茜茜的爸爸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让妈妈唯一感到满意的就是言听计从、从无二言，可以不洗衣做饭，不锅碗瓢盆。

那时候的国企职工，眼睛都是看着天的，从牙膏牙刷到看病分房，都是到点就有、有病就看的事，既不愁也不忧，呆久了也就慵懒了。当多劳多得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就不适应了，爸爸就这样逐渐被淘汰了。

不过，一日三餐、屋里屋外，爸爸却是一把好手，从做家具到小玩具，一应全包。从上幼儿园，到读大学离开这座城市，十几年间，风里雨里都是爸爸接送，还不时给茜茜带去小惊喜。但与妈妈好像渐行渐远、几无言语了。读大学离开家的前一晚，爸爸夜里守着熟睡的茜茜哭了好一阵。

爸爸现在病了，很重。

刚确诊时，爸爸自己呜呜的哭了一场，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给谁说，父母年岁已老，兄弟姐妹都有一堆事，老伴退休后也去了女儿那，极少联系。怔怔的拿着诊断书，多日也没个主意。还是老伴发现了端倪，急急跑回了老家。

小城的好处，大家都基本认识。小城的坏处，大家都基本认识。当年的外公家，屋里掉了一颗针，在这座小城里也会雷声阵阵。妈妈在这座城里，满怀希望的找了一堆人，托付了一堆人，打了一堆电话，也没能立即住上院。

走了些许年的外公，茶已是凉了。

合计着去茜茜所在的城市，结算的苛刻、费用的高企，也实实承受不了。只好不定期拿着检验的各种报告，费尽心思在茜茜的城市里托熟人找专家。专家还算热心，用药时，会告诉你进口的、国产的、医保内的、医保外的。就这样，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是从肺部开始转移了。

和妈妈协商了，虽然很艰难，爸爸一定不进ICU。

期间，爸爸还坚持到了茜茜的城市，办理房产过户给茜茜，据说是避免遗产纠纷。

突入其来的变故，让热切期盼的春节顿时暗淡下来，年前定好的回家计划，全被打乱。带回老家的一车东西，只好自己慢慢消化。问题是给爸爸买的，也是不适合正常人吃的用的。想带回家给爸爸看的未婚夫，也是看不了了。本来想了却爸爸的心愿，却又成了心病。

预定的医疗方案，由于要跨城市，也变得遥不可及。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只要睁眼，就一定要看到老伴；只要手能动，就想拉着老伴的手；只要不在跟前，就向病友大肆漫骂老伴，各种不照顾不体贴。

妈妈几天能回一次家，洗个澡换一身衣服，有时，平时十多分钟的路，得走一个多小时，不知道是自己不想走了，还是走不动了。在医院白天得守着点滴，快慢换瓶都得自己动手。晚上得伺候擦身夜起，还得注意不影响其他病友。兄妹们都出不了门，护工也是没着。每每看到老伴的眼神，空洞而无助，也只好强打精神。有次，揭下口罩想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被医生呵斥着。

知道回不了老家那天起，茜茜每天眼一睁，就不停的刷新闻、收集各种信息，在家族群里问候、在儿时的同学群里聊天，刚开始还热闹非凡，有馋热干面的、有馋鸭脖子的、有嘲笑年少时男女暧昧的、有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的。渐渐的，群里话少；渐渐的，群里安静了；渐渐的，群里就好像没有了人，出奇的安静。

起初的日子，每天要给妈妈打几个电话，问爸爸的状态、问妈妈的好坏。有天，妈妈说做了个梦，梦到发洪水了呢，怎么平时温顺的小水滴，都凶神恶煞似的扑来，象极了恶魔。

后来，茜茜关闭了朋友圈，不看新闻了，也不问候爸爸妈妈了，也不关心还在一线做护士的表妹了。就一个劲的在网上购买着防护用品，疯狂的给花椒买着食物，甚至还出去跑了步，一定不能因为自己有闪失而被隔离，花椒就没了依靠。甚至，还关心什么时候复工了。

有天，妈妈说，爸爸愈发烦躁了，开始闹着不吃药、不吃饭，自己拔管、打人乱抓，大小便也有点失禁了，就是说疼。

茜茜去看了墓地，在自己所在的城市，离老家千里的地方。据说，人在时买下，叫寿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