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挑战医学,中国“画疗”疯病第一人



艺术挑战医学,中国“画疗”疯病第一人

在郭海平的工作室,精神病患者被稱呼為畫家,一位畫家有點不好意思,擋住了臉。受訪者供圖


2010年11月18日,郭海平创建的精神病人艺术中心在南京江心洲的小岛上正式开放。庆典的鞭炮一响,这位48岁的画家疼痛了多年的心似乎缓解了好多。这从他脸上的笑容里就能看得出来。

这个名为“南京原形艺术中心”的非盈利机构,是我国第一家以挖掘、收藏、研究和推广精神病人艺术为主的非营利性专业机构。通俗地说,这是一个用绘画的方法让精神病患者逐渐走向康复特殊医院。

可怜的哥哥,让他把目光专注于精神病患者


艺术挑战医学,中国“画疗”疯病第一人


让郭海平终生难忘的,是这样一幕——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被两个壮汉绑在凳子上,小伙子狂叫着,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是30多年前的场景,地点就是郭海平的家,小伙子就是他的大哥。那时他刚上小学一年级。听家里人说,哥哥因为父亲的“反革命问题”而被拒绝入伍。哥哥为此陷入极度痛苦之中,三天三夜不合眼学习毛著,直到进入颠狂状态。

从此以后,那个把他举过头顶的哥哥不见了,那个处处让着他护着他的哥哥不见了,那个温尔文雅的哥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狂躁不安,不可理喻的哥哥。

哥哥发病那年18岁,现在已经年近60。那个完美的哥哥形象,已消失了40多年,并且也没有可能再回来了。哥哥住在精神病医院里,吃了半辈子的药。现在,整个人几乎快成了一瘫泥,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了。而药只能控制一时,那个时候,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也明白,办事也规矩。但药性一过,哥哥就又成了疯疯颠颠的人。难道这就是现代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哥哥这一生就这样了,那么,其他患者呢?难道他们都要一步一步变成哥哥这样?

  到了近年,郭海平在阅读了大量国内外相关资料后认为,治疗精神病不应完全采用关锁式的方法,而应该是开放性的,比如艺术方法的介入。人之所以“疯掉”,就是因为压抑,情绪没有出口,结果失去控制,这就是疯狂。只要内心的力量寻找到抒发的出口,就能获得平衡。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很多负面的情绪会在形象化的过程得到消解和升华。这在西方已有几百年历史,而且有许多成功的范例。

  在中国,目前还没有人做,郭海平要做。于是,他想到了绘画。他决定走进精神病院,做一次尝试。

吹着口哨,走进500患者心灵

郭海平拿定主意,要住进精神病院。亲朋好友听了他的想法,都以为他疯了。他一家一家地拜访那些医院,没有一家答应接收他这个正常人。

终于,到了2006年10月10日那天,江苏一家精神病院答应了郭海平的请求。那天早晨,他很兴奋,认为自己向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他拖着拉杆箱,走进了医院。他看到窗口探出表情各异的脸,有个患者像见到久别的亲人那样冲着他大叫:“嘿,新来的!”顺着叫声望去,他看到了一双渴望交流的眼睛。

郭海平走进自己的“病房”,放下行李。然后,他和患者一起吃饭,一起活动。他原以为,患者们会打他骂他,可是没有。大家对他都很友好,冲他微笑,拍他肩膀。但他还是很难过,因为他看到了这些人表情里的痛苦,还有他们因为长期服药造成的言语行为的呆滞。

夜晚来临了。尽管科主任王玉一再叮嘱他不要害怕,可是,当一位女患者尖锐地狂叫时,他还是觉得毛骨悚然。他害怕了,他因为害怕而失眠,他不敢熄灯,打开笔记本电脑,一遍又一遍地听歌。第一晚,他总算挺了过来。第二天晚上,还是同一时间,那个女患者还是这样叫,但他不再害怕,而是铺开宣纸开始从容作画。画累了,爬在画案上沉沉睡去。

医院里有500名患者。郭海平走近哪一个,实际上都很困难。大家对他表面上很热情很客气,但心里却都有一道警戒线。当他说到画画儿的事,患者们对他充满了怀疑。郭海平一筹莫展。

  偶然的机会,让他发现了一把“钥匙”。

  有一天,楼下一个病人在阳台上晒太阳时,吹了一声口哨,哨音深沉而悠长。郭海平听了,觉得里面有思想有感情,既表现了寂寞,又很优美。于是,他也学着吹了一下。对方又回应了一下,郭海平马上跟了上来,两人就用口哨交流了起来。吹着吹着,两颗心近了。两人同时感到了愉快。

郭海平跑到楼下与那名患者见了面。那人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说,在医院里,大家不能乱说乱动,病友就们发明了用口哨交流的方法。

  接着,这位患者教了他各种意思的吹法,对他说:“你只要一吹口哨,大家就会认为你是自己人,就会跟你讲心里话。”

  果然,在自由活动时,郭海平用吹口哨的方式和患者们交流。很快,大家不再用陌生眼光看他。很快,他可以随便地与任何一个人拥抱,他成了500名患者的好朋友。他比医生受欢迎,因为他脸上常挂着笑,因为他会吹口哨,会讲他们的“语言”

  凭着口哨,他走进了这个“怪异”的群体。

发现癫狂艺术,震动欧美艺术界

随后,在王主任带领下,郭海平对500名患者一一进行走访。

“你愿意画画儿吗?”起初,他这样问,那些人有摇头的,有冲他傻笑的。郭海平没有灰心,吹了一声口哨,继续问。

  终于,有一位叫张玉宝的小伙子回答:“我愿意。”郭海平大喜过望。接着,一个叫王军的举了手,一个叫余丹格格跑了过来。500人访完之后,竟有100多名患者跟着郭海平走进了画室。

  32岁的张玉宝,佝偻着身体,一边偷窥别人,一边怯怯地走向画案。

  他拿起了马克笔,可是笔尖落到宣纸上,却怎么也不出水。郭海平以为笔不好用,可接过来往纸上轻轻一点,颜色就出来了。张玉宝说:“我的手没有力气,吃药吃的。”郭海平握了一下他的手,他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手,分明是一团软塌塌的肉。他叹了口气,给张玉宝换了个油画棒。

  张玉宝颤抖着,想画小人儿,却画出了很多的小点儿,蚂蚁大小。郭海平意识到,药物,极大地限制了他的精神力量,他现在不过是用意念在画,所以画成这个样子。

  郭海平对王玉说:“减药量试试,他现在连拿笔都吃力呀。”王主任同意了,给张玉宝减了20%的药量。

  太神奇了!两天以后,张玉宝的笔力上来了,笔下的形象鲜明了!

  在橙红色的底子上,张玉宝画满了不规则的黑色点状图案,位于中心的是一张五官模糊的灰色面孔。他对郭海平说:“我这幅画的名字就叫《挣扎》”

郭海平大叫了一声:“天才呀!”

张玉宝,初中毕业,患病前是卖馄饨的小贩,他从没有学过绘画,但他的《挣扎》线条极其精确,含有很深的哲学思想,表现了他高度的概括能力和表现能力。

  张玉宝一发不可收。在《怒吼》中,他用红、黄两种强烈的对比色画了一个圆柱,上面张开大嘴,整个画面像一个勃起的阳具,但上面红色的眼睛,又表明这是一个人的身体。这幅画单纯又充满激情,具有明显的抽象意味。

张玉宝一共画了30幅画,高水平的有10幅。南京一收藏家出10万要买《挣扎》。郭海平说:“我无权卖,这些画是中国第一批精神病患者的画,太珍贵了。”

  郭海平发现,这些患者的视角是游动的,有时还能深入物体的内部。有的患者下笔肯定,明确,没有犹豫,像余丹格格,连橡皮都不用,往往一挥而就。

总体上说,他们的作品反映的都是人的潜意识,通过这些作品,可以发现人的许多潜能,与正常艺术家的作品相比,精神病人靠直觉去看艺术,更天然更自然,揭示了艺术与生命最原始的联系。

  三个月后,郭海平发现,张玉宝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那个佝偻的偷窥的怯怯的病人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昂首挺胸的小伙子,目光里充满自信。他常常背着手,审视评点病友的的作品。

  王军和余丹格格及另外8名患者的作品,也表现出了极高的艺术价值。郭海平给这些作品取名为“癫狂的艺术”,拿到法国展览,欧洲美术界震动了,很多大商巨贾出资购买,都被郭海平拒绝了。

更让郭海平兴奋的是,这11位患者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不再是目光呆滞的病人,而是容光焕发的艺术家。正如他预想的那样,患者们在创作过程中,潜能受到了激发,内心世界得到了修复。艺术是—种最古老的治疗手段,它帮助他们找到了自我和自然。

  医院的院长说:“郭老师在我们这里呆了三个月,取得这样好的效果,我们这些做医生应该好好反省。”

  郭海平离开医院那天,患者们都哭了。医院为郭海平举办了一个送别会。击鼓传花的时候,许多患者都把花死死抱在胸口不肯往下传,他们担心节目结束,心爱的郭老师就走了。 

  郭海平与患者们一一拥抱,张玉宝哭着说:“郭老师,你还会来看我吗?”

郭海平说:“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爱你们,你们是我的兄弟姐妹呀!”

实施“画疗”,为精神病人建一个家

郭海平离开精神病院半年后,因为种种原因,病人画画活动终止了。

再去医院看望患者时,他大吃一惊。

  张玉宝又成了以前的样子,佝偻着,眼睛不敢看人,两腿发软。他对郭海平说:“一吃药,人就呆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睡觉。”说罢,他递给郭海平一张画。他说:“这是我偷偷画的。”

  画面上,是一个顶着一团灰雾奔跑的人,雾团下面有两只小小的蓝色裤管貌似人在竭力奔跑,画的背景则是更大的雾蒙蒙的浅灰,他给这幅画取名为《追梦者》。过去喜欢鲜艳颜色的张玉宝,这次则统统用了灰色,可见他的心境。

其他10位患者也都重新变成了病人。余丹格格身上看不到艺术家的风采了,她重新变得狂躁不安。而王军,连说话都不清楚了。

郭海平有一种前功尽弃的痛苦。从那天开始,他决定要搞一个精神病艺术中心!

2008年初,郭海平开始为这个工程奔波,四处碰壁。后来,他遇到了企业家曾丽华,两人一拍即合,在南京江心洲的小岛上建起了精神病人艺术中心。中心是一栋白色三层小楼,周围是葡萄园和田野。郭海平在楼里设置了4个大画室,他把墙壁刷成蓝色,为的是让病人感觉放松。

  2010年7月21日,郭海平拿到了南京市民政局的批文。他兴冲冲地跑到精神病医院,想接张玉宝等人去他那里接受“画疗”。但他们有的没有监护人,或者有也不同意。没有监护人签字,他不能将他们带走。

郭海平很痛苦,他发现了天才,却不能救天才。

王玉主任告诉他,当初的11个人中有个艺名叫“鱼非鱼”的患者,出院了。

郭海平来到“鱼非鱼”的家。“鱼非鱼”现在完全靠药物维持着。家里条件不大好,父亲有病,母亲根本顾不上他。他情绪低落,目光呆滞,依赖药物控制病情。

郭海平问“鱼非鱼”:“现在还画吗?”

“鱼非鱼”说:“好几年不画了,可是我能画呀!”

郭海平说:“你愿意跟我去画画吗?”

“鱼非鱼”说:“我愿意呀,我一拿起画笔,心就像开了一道门,可亮堂了。”

郭海平和“鱼非鱼”的父母签了委托书,带着他上岛了。

多时不动笔,“鱼非鱼”的手有些生了,一时不知该画什么,急得直打转转。郭海平让他静下心来,等待灵感降临。有一天,“鱼非鱼”脑子里灵光一闪,笔下就出现了“水波纹”。他像小孩子似地对郭海平说:“鱼们就在下面。”郭海平说:“好哇,你就画波纹,这里可以有无穷无尽的东西。”

画到11月18日,艺术中心挂牌那天,“鱼非鱼”已变成了阳光男孩儿,他彬彬有礼地向中外来宾介绍自己的“水波纹”系列。画家们惊叹他的思想和技法,也感叹“画疗”的神奇。

现在,郭海平每天要开车去接“鱼非鱼”等8名患者,到艺术中心画画儿,然后再开车送他们回家。很多人不理解,一分钱不赚,还要往里搭钱,为什么?

郭海平说:“为了爱!我从哥哥的命运,联想到所有精神病患者。他们被家庭和社会看作多余的人,是包袱。其实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对待他们要宽容、理解和尊重。他们都有理想,他们十分聪明,如找到适合的项目,他们可以做到极致。我的理想是,让他们的作品被市场认可,这样他们就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藉此康复,回归正常社会。”

年三十晚上,郭海平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到:“郭老师,新年好……我就是用画疗治好的精神病患者。我已画了十年,十年中,我没吃一粒药,我的状态却一直很好。你一定能成功!”

郭海平把短信念给员工们听,艺术中心一片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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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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