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溪，车程半小时，近。公路巨好，方便。

可是，我没去过。

诗和远方是白月光，心心念念。家门口的是饭粒子，三五分钟，三走五逛哪里有个垃圾桶都知道。

最尴尬的就是黄龙溪这种，你去或者不去，它都在那里。你也笃定，只要你想去，就是方向盘一拐的事，可是这一拐，不知道等多久。

我对它的了解，仅限于两个字“古镇”。

再多形容一句，脑子里浮出的是“老年人的街市”。我妈和她的老姐妹们，非常喜欢去那里。

十一期间，玩无可玩，终于去了。

01

熙熙攘攘的人群，积攒了大半年的热情与活力，在奔涌，在释放。

人从众，多到什么程度？在古镇中间穿行而过的小溪，基本瞧不见了。

古镇的巡逻人员，扮成三国人物，走街串巷的巡逻。领头的刘备，一脸羞赧。

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穿得可美了，美滋滋地靠上街边的铜人，摆好姿势，微笑八颗牙。铜人“豁”的一吼，吓得阿姨尖叫一声，麻溜地往旁边一跳。

铜人扒拉着算盘：“嬢嬢，照相要收费的哈！”阿姨笑得惊天动地，配合地戴上铜人递过来的墨镜，黑亮亮的小镜片，酷！路人也哈哈大笑。

小吃，小吃，满眼都是小吃。成都本地的，四川各地的，甚至外省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眼花缭乱。

我们家的三位吃货就像鱼儿入了大海，那叫一个自由惬意。

我妈拎着一袋豌豆饼，眼神又飘向了旁边的玉米糕。胖哥尝了一口木槌酥，满脸写着买买买。小屁孩排队猜拳，必须得输，输了才有得吃。

对零食不感兴趣的我，心里可着劲儿地叫嚣，好无聊啊，好无聊啊，我好想回家啊。

02

然后，故事就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百无聊赖地在人群中挤啊挤，快到古镇尽头，“复兴老茶馆”，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眼前。

它看上去很旧，真是旧。门口摆着一个牌子，糊着红纸，上面写着品类和价目，最后一行的四个字引起了我的好奇——免费参观。

这么破旧，还特意提示“免费参观”？我嘀咕着，定睛一看，里面坐着的人，好几桌看上去都隐隐不凡。嗯，有故事！

一进门，好熟悉的场景，这不是小时候爷爷赶集时坐的那种茶馆吗？

柜台、香烟架、糖果罐、算盘、纸包茶叶、甚至那贴在墙上红纸毛笔字，全是小时候的记忆。

炉火正旺，炊壶里的水噗嗤地欢腾。墙壁上，是一溜儿大大小小的炊壶。

竹编的墙，泥糊的壁，斜斜的梁，打川牌的，打瞌睡的，抽旱烟的，拎着大茶壶忙碌的管事，长长的吆喝声，低低的聊天声，嚓嚓嗑瓜子声.......时光在这里停滞。

03

我难掩激动的心情。

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前摆了张小桌子，一杯青花盖碗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第一次来吧？都这样，都这样！”

他的旁边，是一间侧屋。另一个中年男子正惬意地享受着掏耳朵、按摩的服务。

墙壁上，一块老旧的牌匾，上书“花好月圆”。再看，民国三十年。

我拿着手机，在茶馆里看啊，拍啊。其他人也一样。

我们都很激动，为这难得的，完全原汁原味的，没有任何一丝改造的，没有任何一件物品不是老物的茶馆激动着。

先前的中年人又慢悠悠地说：“在这里啊，都这样。你在这里拍茶馆，别人也在茶馆里拍你。互相拍，拍痛快哈！”

我们举着手机，都笑了。

04

我们坐下来，老三花盖碗茶上来。

胖胖的大姐招呼我掏耳朵、按摩，抵挡不住的热情。她一边忙活，一边说，因为疫情，现在到这里来打卡的人少了很多，以前外国人都经常和她合影呢。

后面坐的是一群老茶客。他们应该都是熟人，但不一定叫得出名字。泡茶馆，泡久了，都是熟人。

70岁左右的老大爷讲着黄龙溪以前的故事。50多岁的伯伯讲曾经有一百多部电影在黄龙溪取景。

噢，我的天，说不定这群老茶客都在无数部电影里出现过呢，说不定之前那个蛋烘糕西施还是某个演员呢，说不定街角那个卖野菜的嬢嬢是哪位大咖在体验生活呢。

没有人主动问，他们自己慢慢地讲。

这些故事，他们应该讲过很多回了吧，甚至可能天天都在讲。他们心里，自然而然地觉得，应该把黄龙溪讲给这些生面孔们听。

老妈开始就着老三花茶，吃豌豆饼，香味四散。

坐在我妈后面，邻桌的，有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和几个朋友围坐在一起。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掉过头看到了我妈手里的豌豆饼。

他起身，往街对面的糕饼铺走去，空着手回来。然后，在朋友们戏谑的眼神里，他转向我妈：“阿姨，你的饼可以给我吃一个吗？”

一阵爆笑响彻茶馆。

不一会儿，胖哥和女儿回来，手里拿着一盒热气腾腾的烤五花肉，男子的眼神亮了亮，又引得大家笑了一场。在胖哥的招呼下，男子毫不客气地愉快和我们一起吃起来。

05

四川人喜欢坐茶馆，外地人来了四川也一定会体验一回。尤其春日秋阳下，河边茶摊一坐，坐到太阳收工。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金钱地位，无论认不认识，一落座，你就融入市井，可以谈国家大事，可以拉家长里短，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只是晒太阳、掏耳朵、按摩、听曲。

日子是你的，心情是你的。

那一碗老三花，并不是多美的香茶，盖碗的瓷也有些粗，甚至还有些清洗磕碰的小缺口，可是那长长的一声吆喝响起：“一碗老三花，小份瓜子花生！”热热的腾腾的人间烟火，就热热地腾在了人的心里。

我忽然觉得，也许可以编一个故事，一个从民国逶迤而来的故事，就在这间茶馆里邂逅相遇。

正如复兴老茶馆门口的对联：

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一回

忙什么喝我泡三花茶一杯

来起——

一碗老三花，一份瓜子，一个下午......你值得拥有。

剪刀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