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小虎·肇俊哲：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燕昭王十二年，贤将秦开“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后“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以拒胡”，后世称之为“秦开挥戈开五郡”。

如今的沈阳就如此这般地正式纳入辽东郡北境，成为“障堠之城”。这是正史中明确记载的沈阳地区古代城市发展史和开设郡县的开卷之篇，虽然比中原大约晚了三百年，但已足以书就这座古城的底蕴。

而秦开其人，虽然在正史中只有区区数十字记载，却字字千钧。在沈阳城南的五里河公园，今天仍铸造有青铜塑像，重达五十吨。辽宁似乎总不缺少开疆拓土的仁人志士，无论是关于土地还是足球。

在辽宁沈阳提起足球，没人会不知道“辽小虎”。甲A方兴未艾的时代，张引和世居此地的先辈们一样，在此开拓、耕耘。沈阳，从荒芜到繁盛，从毁灭到重筑，从金末“沈州城”到元中“沈阳路”，没有人会怀疑在千百年的刀光剑影里，早已打磨出独有的气质。

这个城市从没有畏惧过重来和未知，也从不缺少奇迹和故事，这样的城市风格和“辽小虎”浑然天成。

1990年4月29日，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辽宁东药队1-1战平日本尼桑队，凭借3-2的总比分获得了第九届亚俱杯冠军。那一年，48岁的张引出走“大院”，辗转到沈阳市体校。彼时十冠王全盛时期的辽宁队，没什么人会去了解和在乎这样一群人的未来。

繁荣太过耀眼，“十冠王”的冠冕就像沈州城上的光芒。而后元朝大旗一挥，即“毁于兵火”。这座城市或许从不缺少光荣的缔造者，缺少的是继承的先锋和重筑的虔诚。

1994年开始，中国足球进入职业化阶段，这也正式标志着辽足的辉煌走向尾声，曾经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仅仅一年后，1995赛季甲A倒数第二轮，辽宁队在五里河体育场被广州太阳神逆转，最终降级。

同年春天，几十万工人下岗，正式拉开了东北下岗大潮的序幕。这里是沈阳，这里是五里河，春日与冬风毗邻，荣光与暗淡并存。

1997年，李东波去了北京，宋黎辉去了山东，隋波去了陕西，庄毅去了青岛，徐东岩去了云南，27岁的于明成为辽宁队的“老将”。

天命十年（1625年），后金从辽阳迁都沈阳。天聪八年（1634年），皇太极改沈阳为“谋克敦”，汉文写作“天眷盛京”，一语成谶。1998赛季，“辽小虎”横空出世，低谷里的辽宁队似乎确有“天眷”，迎来了自己的青春风暴。那时的“辽小虎”辗转来到了抚顺，也就此开始了茫茫无期的迁移。

张引，来自于1984年。“辽小虎”，成名于1999年。那一年他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末轮高雷雷的进球击碎了他们的凯泽斯劳滕奇迹，无论是否存在阴谋，此后的辽宁队再没复制过那年的自己。那年，抚顺雷锋体育场一张百元球票被炒到了1950元。

1999年的甲A，有些混乱和灰暗。除了辽小虎的崛起，还有鲁能的双冠，渝沈之战的蹊跷，孙继海的两黄未下场，《无锡日报》将足协告上法庭......那一年的种种，回味起来，满脑子都是汪峰的那首《笑着哭》。

奉天府亡于改朝换代，辽小虎毁于道尽途殚。辽宁队跟过各式各样的后缀，但无论是本山大叔还是宏运集团，都无法与东三省的经济颓势相抗衡。辽足使用过18个不同的队名，有过11位不同的总经理。有人说，这很符合沈阳这座城市的特征—— “一锅乱炖”。

2001年10月7日21时21分17秒，随着主裁判一声哨响，中国男足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1-0击败阿曼，中国足球打进世界杯。2007年的4月12日，静静矗立在青年大街旁的五里河体育场被爆破拆除，只花了3.5秒的时间。

它像极了中国足球44年的期待，却只有一瞬的惊艳。它又像极了“辽小虎”在那年大杀四方，却回首就一败涂地。30余年历史的五里河只剩象征意义，它没经历过沦陷的苦难，没经历过民国的争端，在千年风尘中它不会是正史里的注脚，也不会成为春秋笔法里的契阔谈宴。它只是白驹过隙，它只属于那一代人。就像辽足，还有“辽小虎”。

张引无疑是伟大的，他一共培养了十名国脚，三位中国足球先生和三个中国顶级联赛射手王。这样的成就，就算称之为辽足的“教父”也不足为过，但1999年，“一流球队、二流教练、三流打法”的说法甚嚣尘上，毕竟他们只是亚军。

某足协主席曾说，“很多年后，有些历史才会被以正视听。”这不像是预言，倒像是话里有话。

“亚军”的名号似乎一直萦绕“辽小虎”，2004年亚洲杯决赛中国队失利，肇俊哲对李金羽说：“我俩就是第二名的命，在辽足拿了第二名，到了国家队也是第二名。”那一刻，他们不再是五年前白衣如雪的少年，但他们却依然没有捧回奖杯。那年，“辽小虎”们也早已分崩离析。

“辽小虎”死于2001年还是2016年，太多的人各执一词。肇俊哲很喜欢《那些花儿》这首歌，2003年送别曲东的时候，小肇突然想起歌里的两句歌词：“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1998年辽宁队客战厦门远华，那是“辽小虎”甲B的首秀，赵传的一首《你我的约定》成为那个周末辽宁台报道这场比赛的背景音乐，歌里这样唱，“那年你决定朝北而去， 而我却必须往南远行。”

2000年4月21日，因前六轮未尝胜迹，张引被连夜罢免，这是开始。2001年，曲圣卿一路向南，把车开到上海，没选择回头，其实决绝。

人离开或许还可能归来，但后来辽宁队丢掉了他们的名字。没钱对于足球来说从来都不是一种错误，但对于职业足球来说将成为死穴。

肇俊哲说自己就像一直在等集结号的那个战士，等了那么多年，也没听到那声号响。然而岁月悠悠，人走茶凉，他最后才发觉自己才是那个吹号人，这从他22岁戴上队长袖标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李安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说：“我猜，人生到头来就是不断地放下，但遗憾的是，我们却来不及好好道别。”肇俊哲离开辽宁队的第一年，辽宁队降级。第四年，辽宁队解散。

有人说肇俊哲是中国的托蒂、萨内蒂、杰拉德......又或者肇俊哲就是肇俊哲，是“辽小虎”最后的坚守者，但辽宁队不是罗马、国米、利物浦，它已不复存在。

相聚的人从遇见开始告别，别离的人从作别开始重逢。这是一个人的前半生，也是一代人的青春断代史。

“辽小虎”的故事依然有人提，不是因为辉煌，不是因为光荣，只是因为想起那些20岁奔跑在五里河体育场的少年，会突然想起2002年的那个夜晚以及当时的自己，还有藏在他们身后关于中国足球“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终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