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词坛演义·第六回：新妇矶边渔父引，巴渝山里竹枝词

　　张志和《渔歌子》受到后人的高度评价，而顾况的《渔父引》同样得到人们的欣赏、点赞。

　　顾况，许多人知道这个名字，往往是从了解白居易开始的。白居易初到京城就拜见了顾况，他们之间的见面为文坛留下了一件趣事。

　　那年小白十六岁，赴京城长安应考。考前，他将自己作的《赋得古原草送别》诗呈递给顾况看。顾况看了诗歌作者署名后，凝视着白居易笑道：“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当顾况读到白居易诗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又惊又喜，开心地说道：“有句如此，居天下何难！老夫之前的话是开玩笑的。”后来顾况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使劲夸赞白居易，使得小白同学名声大振。

　　白居易一入京城就拜见顾况，可见顾况非同常人。顾况，字逋翁，苏州海盐人（今属浙江），唐至德进士。当时有位名人很看重他的才华，有心准备给他一个好官职，狂放的顾况写诗作答：

　　四海如今已太平，

　　相公何事唤狂生？

　　此身还似笼中鹤，

　　东望沧溟叫数声。

　　狂生顾况自比闲云野鹤，将官职视为樊笼，表达了归隐之心。

　　顾况与当时的宰相李泌、柳浑关系密切，柳浑为相，荐为秘书郎。李泌为相，转著作佐郎。后李泌去世，顾况作了一首《海鸥咏》：

　　万里飞来为客鸟，

　　曾蒙丹凤借枝柯。

　　一朝凤去梧桐死，

　　满目鸱鸢奈尔何。

　　此诗平易流畅，词锋犀利，正是他的诗风，“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肋，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太平广记》）

　　如此嘲诮权贵的后果是被贬为饶州司户，顾况后隐居茅山，自号华阳真逸，卒年九十余，可谓高寿。

　　顾况隐居茅山时作有《渔父引》，细细品味可以窥见其内心世界。

　　新妇矶边月明，

　　女儿浦口潮平，

　　沙头鹭宿鱼惊。

　　经历了宦海风波后，顾况沉醉于湖光山色的隐居生活之中。

　　新妇矶和女儿浦都在钱塘（今杭州）。矶，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浦，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区。《杭州府志》载，此处有岩石“似人形而两髻分明”故名新妇矶，又名女儿岩。浦亦因岩而得名。矶、浦两名实是一地。

　　夜晚静谧，月亮皎洁，此时的浦口格外安静。湖面如镜，倒影婆娑，万籁俱寂之时，忽然归巢的鹭鸟打破了宁静，鱼儿的小心脏被惊吓到，泼剌中绽起水花。这以动衬静的手法与“鸟鸣山更幽”相似，“月明”“湖平”之时，泼剌之声尤显声大。短短三行词，虽是“无我”，但字里行间却融入了作者的情趣。

　　这首词与张志和的《渔歌子》极为宋人喜爱传诵，苏东坡和黄庭坚为此产生的对话充满雅趣：

　　东坡云：“玄真语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加数语以《浣溪沙》歌之云：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山谷见之，击节称赏。且云：“惜乎‘散花’与‘桃花’字重叠。又渔舟少有使帆者。”乃取张、顾二词合为《浣溪沙》云：

　　新妇矶边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

　　东坡云：“鲁直此词，清新婉丽。问其最得意处，以山光水色替却玉肌花貌，真得渔父家风也。然才出新妇矶，便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太澜浪（放浪无拘）乎。”

　　黄庭坚的外甥徐师川曾加字填词成《浣溪沙》，徐师川的两阕为：

　　浣溪沙·其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一波才动万波随。

　　黄帽岂如青箬笠，羊裘何似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浣溪沙·其二

　　新妇矶边秋月明，女儿浦口晚潮平，沙头鹭宿戏鱼惊。

　　青箬笠前明此事，绿蓑衣底度平生。斜风细雨小舟轻。

　　多才的顾况还有首《竹枝》颇有名气：

　　帝子苍梧不复归，

　　洞庭叶下荆云飞。

　　巴人夜唱竹枝后，

　　肠断晓猿声渐稀。

　　任昉《述异记》曰：“湘水去岸三十许里有相思宫、望帝台。舜南巡不返殁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思恸哭，泪下沾竹，文悉为之班班然。”

　　帝尧曾经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后舜巡游南方，死于苍梧之野。二妃赶至湘边，哭泣甚哀，后投水而死，成为湘水女神。

　　“帝子苍梧不复归，洞庭叶下荆云飞。”人儿不复归，叶儿随风飞。“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此情此景，令人垂泪伤悲。

　　“巴人夜唱竹枝后”，竹枝，唐教坊曲名。元郭茂倩《乐府诗集》云：“《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里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词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

　　“肠断晓猿声渐稀，”这句让人联想到郦道元《三峡》的句子：“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苏轼曾经受其影响，一连填了九首《竹枝》，前有长序：

　　《竹枝歌》本楚声，幽怨恻怛，若有所深悲者。岂亦往者之所见有足怨者与？夫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此亦楚人之意相传而然者。且其山川风俗鄙野勤苦之态，固已见于前人之作与今子由之诗。故特缘楚人畴昔之意，为一篇九章，以补其所未道者。

　　你看，东坡的第一首与顾况的非常相近：

　　苍梧山高湘水深，

　　中原北望度千岑。

　　帝子南游飘不返，

　　惟有苍苍枫桂林。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顾况是位富有情趣的人，有则红叶题诗的故事，主人公就是这位名士。

　　玄宗时，顾况于苑中流水上得一大梧叶，大梧叶上题诗曰：

　　一入深宫里，

　　年年不见春。

　　聊题一片叶，

　　寄与有情人。

　　顾况第二天在水的上游，亦题叶上放于波中。诗曰：

　　花落深宫莺亦悲，

　　上阳宫女断肠时。

　　帝城不禁东流水，

　　叶上题诗欲寄谁？

　　过了十多天，有客来苑中寻春，又于叶上得诗，拿来给顾况看。诗曰：

　　一叶题诗出禁城，

　　谁人酬和独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叶，

　　荡漾乘春取次行。

　　这个故事的最后结局我们不得而知，但唐代有一对男女深情唱和的词作拨人心弦，情感缠绵悱恻，故事波澜起伏的情爱故事，令人时而艳羡、时而流泪，感慨万千。欲知详情如何，请待下回徐徐道来。

中华词坛演义·第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