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敌手》是皮克斯首部以人为主角的动画短片，荣获第70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内容讲述的是一个老人在秋日的午后来到空无一人的公园，摊开棋盘，摆好棋子，不停地游走于棋盘两边，扮演白棋持有者和黑棋持有者，展开“对弈”，最后以白棋持有者身份取得胜利的故事。

短短5分钟，用游戏的方式，把一名老者独自对弈的孤独、自娱自乐的消遣、人生不同阶段的心境逐层呈现，让我想起了宋代青原惟信禅师说过的一段话：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人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这句话的本意是在讲禅师修行的境界，后来经常被用来指代人们对待事物由浅入深的看法，或者人生经历的三重境界。

下面我们就从参禅境界的“见山是山”说起，看看《棋逢敌手》如何从一位老者的自我对弈中，挖掘出孤独背后的人生况味。

一、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垂暮老人独自下棋，眼见之处，尽显孤独落寞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意思是，人们看待事件或问题，执着于表象，认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就是最真实的。

短片开始于几个特写镜头，铺有落叶的桌面、格子图案的桌布、散落的棋子，以及一双满是褶皱、骨节凸起的老人手，正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布置棋局。

接着出现的是老人坐在棋牌前的近景，他满脸皱纹，头发和眉毛不但全白，数量还少的可怜，当老人戴上眼镜，认真走出第一步，等着对方接棋时，短片出现了第一个全景镜头，棋牌的对面空荡荡，根本就没有和他下棋的人。

诺大的公园里，满眼金黄又火红的美丽枫叶，都掩饰不住无人公园里寂寥的秋色，我们看到格里老人，摘下眼镜，扶稳椅子，颤巍巍地从棋局这头走到那头，扮演和自己下棋的另一方。

画面中，从晚秋时节到空落落的公园再到纷纷落下的树叶，无不在告诉我们，格里已到暮年，生活很孤独，因为没有人陪伴，他只能用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方式打发时间。

短片以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为背景，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带动了医疗水平的提升，也助长了人类寿命的增长，与此同时，人口老龄化问题浮出水面。

我们看到格里老人西装革履，打扮的一丝不苟，说明他生活条件很好，但是物质上的富裕弥补不了精神上的空虚，像格里一样步入老年的人们，儿女都有各自的生活，只能他们自己照顾自己。

如今，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了世界性课题，我国65岁以上人口占比超过10%，我爸妈住的小区在东郊，除了周末可以看到20-40岁的年轻人，平时所见都是60-90岁的老年人。

格里老人独自下棋的样子，让我想到了爸妈家的邻居赵爷爷，每天在家里一边拉二胡一边唱歌，因为吵到了邻居被投诉到居委会，社区人员上门协调，他流泪说：“二胡就像我的伴儿，我这样拉着唱着，日子才好过些啊。”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人们看待事物的初步感受，看见什么就是什么。“老年人的孤独”是《棋逢敌手》观照现实的第一个层面，那么，面对这个问题，我们该如何解决呢？短片用幽默的手法给出了答案。

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一个人的棋局，也可以有两个人的精彩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是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我们看待事物，不只是停留在表面，而是开始关注细节，探寻事情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

《棋逢敌手》中，老人孤独是事实，但是他的孤独一点儿都不凄凉，随着格里老人进入激烈的棋局对弈中，我们会渐渐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对弈，而是两个人的狂欢。

短片中，导演选取黄、红、绿、黑、白等明亮的色彩，营造场景氛围，就是在暗示我们，老人的心境不是孤单落寞，而是舒适惬意。

同时，以手风琴为主乐器的背景音乐，轻松、欢快，起初如流淌的泉水缓缓进入，拉开对弈的序幕，之后以高昂、委婉、停顿相互穿插的节奏配合情节，把“两位”老人对弈的激烈程度充分渲染，我们看到持白棋的格里时不时陷入沉思状，认真思索每一步棋该怎么走，持黑棋的格里一路狙击，逼得得白棋格里退无可退。

但是没关系，白棋格里懂得自我调侃，在最后一刻使个小诈对调棋盘，在对手一脸懵懂中，赢取一副假牙，在夕阳中笑的不能自已。

格里老人虽然弓背驼腰，走路也不稳当，但是他精神灼烁，扮演起沉稳的白子持有者和傲娇的黑子持有者毫无压力，落座下棋时，或凌厉厮杀，或深思熟虑，脸上的神情活灵活现，跌宕起伏的背景音乐是他沉浸棋局、尽兴对弈的最好见证。

生活孤独，但内心是欢愉的。格里老人游戏人生的心态，像极了老顽童周伯通，他在金庸小说中，被黄药师关在桃花岛的地洞里十五年，寂寞难耐，就自创一套“左右互搏”术自娱自乐。

这种用“游戏心”排解孤独的做法，在西方国家的老年人群比较盛行，他们崇尚“独立精神”，即便是老年后行动不便，也不依赖子女生活，这种自己找乐子的活法，某种程度上可以规避现实生活的苦闷。

而我们国人看重人伦常理，强调百善孝为先，在关注老年人身心健康方面，往往通过树立孝顺父母的道德楷模，来唤醒大众关爱、陪伴父母的诚心。但是，许多年轻人因为生活压力大，根本顾及不到父母的苦与乐。

这个时候，老年人何不借鉴格里老人的做法，没有儿女、伴侣、朋友陪伴时，可以根据兴趣学习新知识，充实内心，也可以拿爱好来解闷儿，让生活丰富起来。

现在不少老年病，都是抑郁所致，他们深陷在自怨自艾中不能自拔，缺乏自我救赎精神。其实，有时候转换心态，就可以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懂得自乐的人，很少有孤独的一面。

中西文化差异，没有孰轻孰重之别，我们从“孝道”出发，照顾到了老人的物质生活，难免忽略了他们精神的匮乏，西方人思想开放、更关注内心的做法，启发我们对老年人的关照，可以双管齐下，送米送面送金钱的同时，常回家看看，建议父母学习新事物，新技能，这样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自娱自乐。

到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个层次，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有了用心的体会，和理性的思考，这个时候短片中的格里老人，不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孤独老人形象，而是一个懂得自娱自乐的睿智老人。

三、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人生如棋局，笑到最后才知道谁是真的赢家

“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是一种洞察世事后反璞归真的状态，这里所说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是单纯的“山”、“水”，而是经过初识、迷惑、另解之后的顿悟，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后的内涵所在，是更有韵味的山水。

从这个层次看《棋逢敌手》，格里老人从始至终内心澄明，他知道，迟暮之年，孤独是常态，就自己找乐子，我们看见他哼着小调来到空无一人的公园摆棋盘，一人分饰两角，沉浸在欢乐的棋局酣战中。

但是，一切只是“享受自我对弈之乐”这么简单吗？

《棋逢敌手》作为奥斯卡获奖短片，它的深层意蕴自然不止于此。

在短片临近结尾处，持白棋的格里只剩一个棋子，他急火攻心，手抚胸口，痛苦不堪地从椅子上倒下，黑棋持有者纳闷不已，正欲查探情况时，白棋格里趁他不备，猝然起身，调换了双方阵营，成为黑棋持有者，一举拿下对方最后一枚棋，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短片结束，观众的思绪还沉浸在结尾出人意料的反转中，持白棋的格里是耍赖吗？好像也不是，因为持黑棋的格里并没有就此提出异议，他瞪着棋局看，显然是不记得自己怎么就成了只剩一子的白棋持有者，这符合老年人健忘的设定。

最后这一幕太有意味了，结合整个棋局，我们发现格里老人扮演的是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物。黑棋持有者智商极高，自信、张扬，棋风凌厉，把对手一路逼到进无可进，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态，导演用“仰拍”的镜头语言暗示他处于强者地位。白棋持有者不是很聪明，但是老成稳重，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一步是一步，尽管“俯拍”的镜头语言告诉我们他处于劣势，但这并不代表他甘愿认输。

在最后一刻，他装病示弱，在对手卸下防备的时候，扭转棋局，反败为胜。观众在惊诧之余，不得不感慨，世事如棋，不管你上一秒如何意气风发，不见得下一刻就能旗开得胜。

短片里，白棋格里不管用了什么手段，最后他都是胜利者，赢走了黑棋格里的假牙。

• 从是非来看，白棋格里算是耍赖，趁对方不注意，破坏了棋局的规则，取得了胜利。

• 从谋略来看，白棋格里用的是欲擒故纵术，以“摔倒在地”的方式迷惑对方，然后在他松懈时，扭转局面获胜。

• 从阅历来看，白棋格里用老成持重、老谋深算的自己，打败了年轻气盛、骄傲轻敌的自己，这是人生的磨炼。

不过，这原本就是一个老人的自娱自乐，耍赖又怎样？更何况，世事如棋，瞬息万变，这一刻假痴不癫、欲取故予、暗度陈仓，下一刻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偷梁换柱，三十六计，棋盘上无所不有，人生智谋，尽藏于棋局之中。

重要的是，我们从格里老人的独自对弈中，领悟到人生如棋局，能识局者生，善破局者存，掌全局者赢。我们有时示弱，不过是在等一个扭转局势的机会，笑到最后才知道谁是真的赢家。

古人云：“精于棋道之人，必然早登先人豪杰之境界”。短片中的格里老人，宛如智者，能在棋局中找乐，也能在棋局中演绎出人生的真相。

结语：

不愧是奥斯卡获奖短片，《棋逢敌手》不但有创意，而且讲故事的能力一流，它的开端、发展、结局完全可以独立为三个不同的故事，表现不同的主题。

但是导演独辟蹊径，跳脱出“关怀老人”的陈词滥调，而是以此为出发点，不但挖掘出孤独老人怡然自得的一面，还将人生如棋的哲理思想融入短片情节中。

皮克斯初次尝试以“人”为主的动画，就获得了奥斯卡奖项的认可，并以此带动三维动画产业的繁荣，这得益于《棋逢敌手》别具一格的创意，夸张有趣的角色塑造，以及它带给观众关于人生况味的哲理性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