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一场官司轰动全上海。

大商人孙直斋被五姨太告了，要求与之离婚，并分割家产。

一时间，这场官司“上了热搜”，成为当时的“流量之王”。报纸上长篇累牍地报道案件的进展，把前几年孙直斋与二儿子对簿公堂的事翻了出来，还有人爆出五姨太如何风流，给孙直斋编织了不少带颜色的帽子，再有知晓前尘往事的，把孙直斋与兄弟年轻时的荒唐往事也挖了出来。

可以说，当年媒体“追热点”的能力一点不比现在逊色。

而此时的孙直斋大概只能一声叹气。兰因且结出絮果，况乎恶因，现业谁深？

01浪荡岁月

1875年，孙直斋出生在常熟。

父亲孙士达，本只是浙江会稽的一介寒儒。但他把握住风口，太平天国战乱时期，先后投身曾国藩、李鸿章帐下为幕，曾带领八千湘军与水师总兵张翼合力打败忠王李秀成，然后得清廷恩赐，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孙士达曾官至布政使衔署理直隶津海道，并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后外派到江西省任布政司使。由于善于经营和“捞油水”，几年下来，他赚得盆满钵盈。

光绪元年（1875），年仅46岁的孙士达以“体弱多病”为由激流勇退。毕竟太平天国已平，朝廷不希望汉人继续出风头。

孙士达卸任后“归隐”常熟虞山，他在江苏、上海二地广置田产，并在上海汇丰银行、麦加利银行等存入纹银约几十万两。一切安顿妥当，他准备颐养天年。

孙士达有过7个儿子5个女儿，但成人的不多。作为存活的2个儿子之一，孙直斋备受宠爱。

15岁那年，孙直斋迎娶曾与父亲“同袍”的水师总兵张翼的第九个女儿张润婵，这显然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

孙直斋妻子张润婵

三年后，也就是1894年，张润婵生下儿子。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使命，孙直斋便和哥哥遵照父命来到上海开办钱庄和内河轮船公司。

一家叫惠丰钱庄和专营上海、苏州、常熟的客、货运公司常通轮船公司陆续开张。

离开质朴、保守的家乡，“十里洋场”上海对于19岁的孙直斋来说，是一个神奇、魔幻的新世界，有太多他未曾经历过的新奇与刺激，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孙直斋终日流连声色犬马之地，银子如水般流走。很快，钱庄、轮船公司的利润和周转现金在挥霍之下捉襟见肘。

眼看劣迹就要败露，孙直斋和哥哥把主意打到了父亲一笔4万英镑的长期固定存款上。

孙直斋以探亲为由，回到常熟，偷得父亲随身携带的图章，盖在空白信笺上，再冒充父亲笔迹写下支款信件，顺利拿取到了款项，解了燃眉之急。

正当他暗自高兴时，银行的经办人起了疑心。因为款项在银行存放已久，为何悉数提出。事后那人又仔细看了支款信件，顿觉不好，似乎字迹略有不同。为避免担责，他便去信试探，问孙士达这笔款项取出后做何投资了。

真相暴露，孙士达震怒不已。他顾不得家丑外扬，赶去上海控告儿子忤逆，要求缉拿归案。

按照当时法律，忤逆父母可判死罪，得了风声的孙直斋，自然早和哥哥躲得无影无踪。

孙士达在上海盘桓了3个月，但孙直斋哥俩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满腔怒火的孙士达找不到倾泻之处，只得把所有的印鉴和主要管理人员更换，切断孽子的经济来源。

父亲走后，孙直斋哥俩突地冒了出来，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没有了钱，上海再便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美妙的世界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听说父亲回乡后大病一场，准备把老家老实、本分的近支宗族子弟收为嗣子，由他们继续家业。

孙直斋在公共租界上的部分房产

孙直斋和哥哥明白，如果被剥夺了继承权，自己将过得乞丐都不如。

为了应对最大的危机，两个人很快想出一个办法。

不久后，孙直斋带着哥哥的灵柩回乡，说他因自责、懊悔吞鸦片自杀。

孙士达老泪纵横，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再恨也可以放下的，对于这唯一的香火孙直斋便不能再下狠手了，于是把孙直斋放在老家眼皮子底下，严加管教。

后来的三年，孙直斋一脸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诚恳，孙士达老怀甚慰。

1908年，孙士达因病去世。

办完父亲的丧礼，孙直斋直奔上海，和突然“复活”的哥哥一起接管所有的家产。一时间，孙家上下错愕不已，但木已成舟。

原来，这是他们的花招，哥哥诈死，孙直斋则回去挽回父亲的心。

精明、谨慎一世的孙士达被亲儿子骗得如此苦，若地下有知，他大概要从地下钻出手刃逆子。

02 一生沉浮

没了父亲的约束，为了弥补这“失去的三年”，孙直斋哥俩过得越发浪荡。

这一切，在孙直斋三十多岁的时候，忽然拐了个弯。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该做点正经事。

除去家族原有的惠丰钱庄、常通轮船公司，孙直斋手里还拥有上海公共租界的大片土地。他以此作抵押，获得大笔资金，开始了自己的投资生涯。

在以后的十年里，孙直斋扩大了轮船公司的规模，增加了航线，还建造了修船厂，并陆续建起了两座“惠中”旅馆。

1931年，孙直斋和王宪臣等人投资数万两，合资建立了荣康钱庄。后来他又开设了惠昌钱庄，同时担任惠丰储蓄银行大股东兼对外总代表、华东银行董事长。

荣康钱庄

1933年，孙直斋又与上海商人段镜甫合办了聚记棉花机器打包股份有限公司(俗称南打包厂)，他还开办了国内第一家锡箔厂。

除去金融、实业之外，孙直斋还与王仁俊、沈敬学等人在上海创立了国内最早的西医学团体—“上海医学会”，以探讨西医原理，变革传统医学，请名医义诊，设医学堂以培养人才、创办《医学报》等。

只是花无百日红，尤其在那样的年代。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主义三座大山重压下，民族资本存活下来并非易事。

1935年，荣康钱庄由于几次冒险投资失败，经营陷入困境，最后于1935年歇业。

常通轮船公司在抗战爆发后被征用运送兵员，修船厂则毁在了日军的炮火之下。

彼时的上海，各种黑暗势力混杂，孙直斋曾2次被绑架，花重金才得以赎身。

1937年的一天，在自己的旅馆内，孙直斋刚进电梯，两个住客模样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随后他被左右两只枪抵住了腰。

孙直斋吓得腿软，他被架出旅馆。经过接待处，不知情的账房职员还起身向他问候。

出了旅馆，门口停放着孙直斋的私家车。绑匪拉开车门，把他推入后座，随后用枪抵住司机的头勒令他马上开车。

不久后，警察局接到报案，说路边有丢弃车辆和一名被打晕的司机，家人才知道到孙直斋被绑架了。

他们找到杜月笙帮忙，两天后，得到消息，说孙直斋是被盘踞在奉贤的土匪绑走了，张啸林和他们比较熟，可以做中人帮忙。

经过几番讨价还价，被囚禁了一个月后，家人花了九十条“大黄鱼”把孙直斋赎出来。

经此大难，已是六旬老人的孙直斋仿佛丢了胆。自从以后他深居简出，大门不出，家里还雇了2名配手枪的白俄保镖。

但这些在嚣张的日寇面前，无济于事。

1942年，上海沦陷后，孙直斋又被设立在虹口的“大日本海军武官府”派人上门抓走，罪名是“为富不仁”，家人不得不又花了一百条“大黄鱼”才把他赎了出来。

自此，昔年风流不羁的孙直斋成了惊弓之鸟。

03 情感人生

除结发妻子之外，孙直斋共娶了5个姨太太。她们大都穷苦人家出生。大姨太和二姨太是一对姐妹花，三姨太是他从江湾镇上小户人家买来的，后来他又娶了四姨太、五姨太，共生育了2子2女。

通过儿女姻亲，孙直斋构建了庞大的家族关系。

二姨太生的女儿孙凤莱嫁进了金融大亨席家，她与汇丰银行第二任买办席正甫的孙子席德明成亲，而席德明曾任惠丰钱庄的经理；

席正甫

三姨太生的女儿孙凤蕙则嫁给了大实业家荣宗敬的次子荣辅仁，荣宗敬经营遇困，身无现钱时，孙直斋还曾借给他5万纹银。

很难说孙直斋与那些妻妾之间有多少真情爱意，与子女有多少亲情，或许有，但在金钱的魔力之下，一切都变得微乎其微。

两场官司，撕破了豪门的遮羞布，也给予了孙直斋最沉重的打击。

第一场官司是与次子孙仲宜打的。

孙仲宜似乎是孙直斋的人生翻版，他终日混迹，挥霍无度，甚至偷钱庄职员的金表、皮袄去典当，闹得家无宁日。

束手无策的孙直斋想到了父亲当年对付他的办法，将其强制押回老家，囚禁在后院柴房里，把门洞用砖砌上，上面留个洞传递饭菜，下面留个洞传递马桶。

他大概希望儿子在被“囚禁”的岁月时了解父母用心之苦，幡然醒悟。

但孙仲宜显然不是这样，他靠家人偷送进来的一把菜刀，在墙上挖了个洞逃了出去。随后他状告父亲，要求对簿公堂分家产。

待家产挥霍完毕，孙仲宜把妻子女儿往老家一送，自己一个人睡大街。他还伪造房契和田契，把老家的祖产低价出售，赚了一大笔。

打第二场官司的是孙直斋最心爱的五姨太。

孙直斋的孙女孙树莹

五姨太花容月貌，能说会道，深得孙直斋宠爱。她曾与多人暧昧不清，但孙直斋怜其美色，忍了下来。

谁知她竟与家中的汽车夫私奔，带走了自己所有的金银细软和家中保险柜里一批能立即兑付的“外国债券”。但没想到的是，五姨太所托非良人，她落入了汽车夫与妻子设计的圈套，赔了自己又折兵。

孙直斋再次原谅了她，允诺只要她恪守妇道，便既往不咎。但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不是五姨太的感激涕零和服服帖帖，而是一声冷笑，她说：“我不需要他的原谅，他没资格原谅我，他光姨太太都娶了5个，还有嘴说原谅我。但我不会这样两手空空离开，你让他等着。”

不久后，五姨太聘请了英国律师，要求离婚分割家庭财产。

这场下堂妾引发的官司轰动了上海。由于是首例，法官也无从判定，最后通过庭下和解，五姨太分得了一大笔钱财。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当花完钱走到穷途末路后，五姨太找到了孙直斋的正室妻子张润婵，要求收留她，而张润婵竟然也同意了。

事业的惨淡、被绑架后的阴影、家庭的丑闻让曾经放荡不羁的孙直斋如同一把快刀镀上绿锈，继而废掉。

孙直斋的孙子孙树棻—《最后的玛祖卡》作者

晚年的孙直斋性情大变，变得极为吝啬。一颗水果糖要分几回吃，每次含一会，就放入随身携带的小盒里待下次再吃，每顿的下饭菜永远都是豆腐，无论煎炸烹制，主角都是豆腐。

不知道他忆起往昔荒唐岁月，该有怎样的感慨。

1951年，孙直斋因肺炎去世。

作为正室又守了五十多年寡的妻子张润婵没有去参加他的丧礼，也没有戴孝，有亲戚问她是否伤心，她淡然一笑，说：“我和他早都是陌路人了。”

7年后，81岁的张润婵带着一生的孤独阖然离世，这一幕漫长的悲剧总算散场。

结语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曹雪芹的《好了歌注》里把一切都说明白了。富贵如云终会消散、繁华似锦也将褪色，但在物质和欲望面前，又有几人能淡然处之。

大概总要到了山穷水尽时，才有心境理解到内心的丰盈比什么都珍贵。

资料来源：

《最后的玛祖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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