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稀罕柴火

虽然到本周六才立秋,但是,今天我看到,树下,已开始有些落叶了,风似乎也凉了些,天气颇有些秋意了。

一千多年前,看到落叶,范仲淹写下《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七百多年前,王实甫在《西厢记》“长亭送别”一出戏里又借用这意境来渲染离情:“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凄迷。”这几句词曲,我都十分迷恋。

每当秋来,每当看到黄叶飘落,每当看到飘落的黄叶铺满树底,我心里都会升起一种情绪,这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但是,这种兴奋,非关范仲淹写的诗意秋景,更无关王实甫写的别绪离情。我看到的只是一堆又一堆的柴火,想到的是:要是把这落叶扫满一柴火筐,家里就够做一顿饭的了。我知道,这些想法既无诗意也没劲,但我就是爱那么想。

在我十八岁以前的记忆中,家里的柴火好像从来就没有够烧过。做饭用的燃料,绝大部分来自庄稼地。一年之中最早的一茬儿燃料是麦扎(麦秆儿的下部。扎,轻声)。割完麦子,拉到场院里,妇女们在地上摆把竖放的镰刀割下麦穗,把麦秆捆成梱儿——这不是用来烧的,是搭房子、编席子用的。剩下的麦扎还立在地里,种完棒子后,有工夫了,人们才会挑上个柴火筐到地里锄麦扎,锄满一筐,就背回家做饭用。第二茬燃料是棒子秸、棒子扎、棒子骨头、棒子皮。掰了棒子后,砍掉的棒子秸一车车拉到生产队的场院里——土地承包后是拉到自家里的天井里,垛起来。生产队里会用铡刀铡碎了当牛饲料,平常人家就用来烧饭,偶尔会用很少的一部分搭地窝子以储存萝卜白菜。地里的棒子扎得用小抓镢子砍,棒子扎和脱粒后剩下的棒子骨头、棒子皮,全部用来烧火做饭。第三茬燃料是棉花柴、棉花叶。到了深秋,棉花摘完了,生产队里会把地里的棉花柴以及下面的棉花叶按垄分给各家,由各家人用铁钩子去拔棉花柴。棉花叶则用竹耙子搂在一起收走。大的棉花叶以及脱落的棉花萼收走后,搂成的土堆中还存有一小部分碎叶子,这些碎叶子孬好也算柴火,人们往往会将土和碎叶子捧了,站起身来迎风溜一下,土坷垃与碎叶子分离后,再把碎叶子拢成堆儿装筐。收完棉花柴的田野,基本上就是光光的了。

秋天,孩子们放学后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拾柴火。树林里,庄稼地里,坟圈子里,河岸边,哪里有枯枝败叶干草什么的就去哪里。农村的孩子从来没有健身一说,拾柴火既是健身也是干活儿也是玩儿。小时候我最喜爱的活儿就是拾柴火。放了学,和小伙伴儿用竹耙子挑个柴火筐到树林子里或河岸边转悠,看到枯草落叶就搂到筐里。尤其是大风过后,树林里的沟坎下,会有很多树叶被风旋在一起,一看就喜人。谁先发现谁就会兴高采烈地赶紧搂在一起;谁先搂成堆儿,这树叶就归谁。如今,不管在哪见了厚厚的落叶,我心里还一阵阵地欢喜,也为那么多的落叶可惜:怎么没人扫了去当柴火烧啊!要是小时候看到这么厚的落叶,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但是,那时即使把田野里、林子里所有的秸秆与落叶都收回家,也还是不够烧的。所以,冬天里,所有的人家都没有生炉子取暖的习惯。不论天多么冷,大家都是那么硬扛着,不论是有病人的人家,还是有老人的人家,或是有产妇的人家。窗户上,就贴了一层毛头纸(比较有韧性的一种白纸,风不易吹破);门板间的缝隙也很大,寒风就从门缝中那么往屋里灌。早上起来,水缸里结了一层厚冰,得用锤子砸开后才能舀水做饭。小孩子不愿出被窝、不愿穿衣服(冻一晚上,衣服都是冰凉冰凉的),那些娇宠孩子的父母,会点上堆柴火给孩子烤一下棉衣棉裤;粗拉一些的爹妈,或把孩子骂起来,或直接几巴掌打起来。

为解决烧火问题,有壮劳力的人家会到上百里外的北洼里推着手推车去砍荆条扎。荆条扎,是荆条的下半部分,比较粗,耐烧。那时,我尚年幼,我父亲不愿意出苦力,所以,像荆条扎这样的上等柴火,我家几乎没烧过。因为烧不上,我娘对荆条扎就更是充满向往,常说谁家的大儿子推回了一车子荆条扎,谁家的二儿子又推回了一车子荆条扎,说得我心里替她难受。曾下决心,将来长大后,每年都给我娘砍两车荆条扎回来,叫她年年冬天有上等柴火烧!只可惜,我高中入学的那一年,我娘就不在了……

那时,好在胜利油田刚投入开发,对落地原油的管理也不严,我们老家离胜利油田也近,母亲就烙上火烧、饼子雇人到油田推落地油。推一车子油回来,可够一冬烧的。那几年,我们村子里家家都盘有专门用来烧原油的炉灶,家家有个盛原油的油窝子、油盆子和往灶中送油的油铲子,以及拨火用的油钩子。后来经济条件稍好些了,村里人才开始买煤烧,冬天取暖也开始用铁炉子了。当然,这样的炉子也用来做饭。

那时燃料的另一来源是修剪下的树枝子或刨树后剩下的树墩头。这往往是爱喝茶的老人们喜欢的硬柴火。我有个大爷爱喝茶,所以他对树枝、树墩特别钟情。没事时,他会把收集到的树枝用锯子锯得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用一把小斧子把树墩仔细地劈开摆在墙角的太阳地里晒干。冬天时就用来烧水喝茶。无论多难劈的树墩,他都有耐心把它们劈好。劈树墩时,他不急不躁,气定神闲,看上去几近于入道。劈树墩,完全成了他修身养性的一种方式。大娘见大爷占用了她烧饭用的优质燃料,常常心中不平,就骂大爷:“天天喝尿,天天喝尿!也不知道那黄尿有啥喝头!”大爷听了微微一笑,不气不恼,依然故我,还是该烧水时烧水,该喝茶时喝茶。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最近,听老家的人说,现在村里早已没人拾柴火了。林子里,树叶子落了一地没人要,河滩里的干草也老厚。麦秆、棒子秸也没人往家拉了,因为机器在收麦子和棒子时,都把秸秆打碎后翻在地里当肥料了。做饭,多半是用液化气或煤炭了。


还是稀罕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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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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