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探析 ②

操心

操心是一种不知其何来不晓其何往的纯粹情绪状态,不是为某个确定的事情操持,也不是为某个确定的个人操劳,而是为人生在世的整体本身操心,我们生来就处于这种状态之中。这种状态弥漫着一种深刻的无聊,犹如满天的迷雾弥漫周遭。有一则关于人类起源的神话:很久以前的一天,操心女神在河边看见一片黏土,她若有所思地从中取出一块将之塑造成形。当她思量所造的玩意儿之际,天神朱庇特走了过来,操心女神请求朱庇特赐予他灵气,朱比特欣然接受。然而,当要给这被塑造成形并赋予灵气的玩意儿命名时,两位神为命名权发生争执,这时地神台鲁斯也加入了争执。最后,三位天神请来农神裁决。农神公正裁决如下:朱比特,既然赋予了他以灵气,那就该在他死后得到他的灵魂;台鲁斯,既然贡献了他以泥胚,那就该在他死后取回他的身体;操心女神,既然造出了他,那就该在他在世活着的时候占有他。筹划是自由的真正体现,人生在世,不得不筹划,不得不自由。操心的筹划性质称为“领会”,“领会”是我们筹划意义的过程,是我们生存的基本方式。比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沉沦态

在世,就其日常生存而言,就是与他人打交道和与他物打交道,这被称之为“沉沦”。即使在这种“原罪”般的沉沦境况中,人依然有两种选择:甘于堕落,或不甘于堕落。甘于堕落是人类的命运,因为人类祖先吃了智能禁果所致,不甘于堕落体现了人的真正价值所在。人生在世的日常过程就是沉沦,沉沦的核心在于放弃自己本身。按海德格尔的分析,这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是甘心于堕落,倾向于沉沦。大多数人都按照一个共同依循的“他”作为标准。这个抽象的“他”就是通常所说的“自古以来”、“大家认为”的代言人。换言之,日常生活世界中,此在通常不是作为“自己”,而是作为“他人”来存在的。这样的在世方式中,一切所作所为都取决于这个“他”的好恶,这个“他”,海德格尔名之为“常人”。

“常人”不是这个人也不是那个人,不是一些人也不是一切人,但“常人”抹平了一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这种拉平距离的同时,“常人”总是通过卸除亲在其存在的责任以迎合亲在,从而保持其顽强的统治。这种为“常人”所替代的日常在世中,此在既没有选择也没有责任,因而无所谓自由,这种丧失了自身的在世状态,称为非本真状态。换言之,这种状态就是没有领悟到生存的意义而沦落到物的世界,支配自己的生存可能性交付给了流行的意见或习俗。而本真状态是意识到自己是一种能够筹划自己可能性的存在者,从而跳出沉沦的苦海,摆脱存在者的羁绊,达到存在的澄明境界。本真状态是一种自我选择和自我把握的自由存在,然而,此在感到惶惶然失其所在,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海德格尔称这种恐惧为“畏”。所谓“畏”,是指对“能够在世”本身的怕,而不是对某一具体的在世方式的怕。

大多数人宁愿在“常人”的存在方式中,寻得一安身立命之所,以摆脱不可名状的畏惧,在这种气氛中,久而久之人们就以为一切都已经在最好的安排之中。在沉沦态中,此在在世有两种方式:在“我”与“物”的关系上表现为“操持”;在“我”与“他人”的关系上,表现为“操劳”。当直面内心的无聊,直视内心的空无,胆怯懦弱者避逃到在“操持”和“操劳”中熟悉的存在者中去,从而获得公众状态的“家”,避离那惶然失其所在的无名恐惧状态。这样看来,惶然失其所在的状态是最原始的人类在世状态。既然亲在天生就趋向沉沦入非本真状态之中,那么是否还有可能进入本真的在世生存?海德格尔认为,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间的存在,在面对人生旅程末端逼近之际,一切“现实东西”都失去了原先价值,这时不再有任何可供逃避的地方可去,人类方能洞见生存的本质:立足于自身而在世,返回到本真能在。

传统时间观的所谓过去、现在、未来的划分,暗含着两个前提:其一以现成的“现在”为核心,“过去”是过去了的“现在”,“将来”是尚未到的“现在”;其二形成一条从过去流到现在、由现在流往将来的永远向前的均匀线性之流。海德格尔认为,真正的时间,不是以现成的“现在”为核心的过去、现在、将来逐次继替的线性流逝过程,而是一个不分过去、现在、将来的“循环”,犹如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海德格尔从传统时间观的三维向度出发,分别对应此在的三种存在方式:沉沦态、抛置态、生存态。他认为这三时态互相依存,共同构成此在的完整存在过程。

沉沦态,代表此在的现在,沉沦态之中此在被过去的经历和反应所左右。沉沦态可分为非本真和本真两种状态,分别是恐惧和畏。恐惧,就是此在感受到现实是一种不堪忍受的压力,因而感到孤独沮丧,即使偶尔心情不错,也仅仅只是如释重负之感,于是此在采取逃避现实的态度,这就是沉沦态下的非本真状态。所谓畏,畏的对象是在世的存在本身,畏是无来由的状态。用佛教语言表达畏就是无常性,无常意味着不能永恒存在,面临着存在的虚无,这就是沉沦态下的本真状态。只有在畏之中,此在才能看清自己的本真态和非本真态。畏也使人得以自由,但这种自由的代价在于,此在恍然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海德格尔称之为“不在家的状态”。比如,工商业文明下,应届毕业生大多一片迷茫,尽管畏赋予自己挑选对口职业的可能性,但正是这种选择的自由,才滋生极大的畏。

抛置态

抛置态,指局限于此在的过去,犹如被抛弃到正在进行的生活进程。当人被抛入世界之中,与他人共在时,他总是感到他人和世界与他的疏远和陌生,自己处于一种无家可归的孤独状态。这个世界奔腾的车流和喧嚣的人声,透露出此在的迷茫。海德格尔认为,在抛置态下此在用语言来打发时间。先有言谈,后有语言,言谈尚未形成语言时,言谈是语言的本真态,这就是倾听和沉默;言谈形成语言时,言谈成为非本真态,这就是闲谈、好奇、含混。人云亦云,类似于复读机,人不必辨别自己所说的话,当别人说了一句话,就认定别人揭示了某个东西,于是,言谈异化为闲谈,闲谈就是没有根基的话。闲谈把好奇那种走马观灯式所看的东西表达出来,就是含混。含混类似于侃大山,人人都随意说但却无法断定,形成了模棱两可的状态。人们并不关心事实本身,所以也就毫无责任感,闲谈、好奇、含混,三样一结合,就成了凭空捏造。

生存态

生存态面向的是未来,此在和其他的物打交道,叫做烦忙;此在和其他的人打交道,叫做烦神。而“烦”正是烦忙和烦神的原因,“烦”贯穿整个此在的生存态。与万物打交道中,人们对“物”有两种不同的态度:当作物体来看待称为“现成物”,即具有某种固定不变特质的东西;当作用具来看待称为“上手物”,即正在运用着的东西。上手物着重实践,现成物着重理论。“烦”这个词兼有关心、关照、担忧三重含义,不同场合可突出一个含义。烦忙和烦神都有一个具体对象,但“烦”是浑身不自在的一种心境,“烦”如同灵魂一样伴随人始终。即使此在能逃离“烦”,也会堕入到“烦”的非本真状态即畏,烦和畏的关系体现为,烦的展开就是畏。即使此在逃得了“烦”和“畏”,仍还要面对一个无法避免的“死”。现实的人受到外界的干扰而处于“烦”和“畏”之中,使得此在无法专心于自己的存在。但是,这个担忧的人在面对死亡时,他就会不得不把被自然和其他人所限制的生活彻底终结掉,专注于自己的存在。勇于直面死亡的人也会畏,这里的畏恰恰是认识到了唯一的存在,因而是敬畏,正是在畏死的基础上进入到视死如归的境界。此在所烦的、所畏的,其实就是此在的虚无性、无常性。

存在的真理

按照传统哲学对真理的规定:真理的“处所”在于判断和命题;真理是判断与其对象的“符合”。然而证明这一“符合”,二千年来不曾进展分毫。海德格尔认为,这样规定的真理,暗设了一个认识的主体即判断者和认识的客体即判断对象的事先存在,这就是说,首先假定有主体和客体,然后来“证明”这两个东西可以合二为一。但是问题在于,这种假定本身是有待证明的。如果这个假定不能成立,那么真理就根本没有一种认识和对象的“相符”结构。这种“相符”不能在一个现成物与另一现成物之间“肖似”的意义上理解。“相符”是一种“关系”,意谓着主客分化之前的此在在世活动本身。真理就是“此在自由地去存在”,就是让“存在本身”敞开或者澄明。真正的“符合”必须从人与世界的融合出发,当某个判断揭示出事物的本来面目,这其中唯有此在是真理发生的前提和条件,如果离开了人的揭示,就不存在真理的解蔽。

真理就是存在的解蔽状态,发现真理就是敞开存在。为了敞开存在又必须通过“烦”,显示出此在与世界以及他人之间的存在。那么,“敞开存在”这里的“存在”是什么呢?此在必然跟世界以及他人发生关系,人的出现就是被抛入这种关系中,而这种关系是一种敞开的领域,此敞开领域即“存在“。当我们说出看见了什么,就从敞开进入了晦蔽,敞开是真理,晦蔽就是非真理。“晦蔽”有两种情形:“玄秘”、“错失”。所谓“玄秘”,敞开中所见的、所说的总是那全部敞开的一部分,“玄秘”就是此在的在世生存之超越性根据,一切说出来的,不过是那“玄秘”的流溢、外化。所谓“错失”,就是此在遗忘了“玄秘”,拘囿于自身,因而失去了生存之超越的原始动力。

语言的本质

从柏拉图哲学以来,“思”变成了“哲学”,而“哲学”又变成了“知识”,于是“知识”产生了,而“思”却消失了。只有唤醒“思”才能达到“存在的澄明”。海德格尔所说的“思”,不是逻辑思维,而是存在者呈现于此在的思想之中。在这里,此在的思想指向的,就是存在者的存在。存在者的“存在”和思想的“呈现”,是同一个存在的过程,因此,思想不能用表象和概念去表达。思想如何呈现存在呢?首要事情就是探究语言的本质。按照传统说法,语言是人创造出来用以表达心中观念的符号。有了语言,才能标明人之外的万事万物,才能与他人交流思想、沟通感情,这样的语言就委身于我们的意愿与驱策,听任于我们将之用作工具对存在者进行统治。但是,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语言观完全丧失了语言的原初意义,因为它假设了在语言之前“人”和“世界”的二元存在。海德格尔引用一句诗表述:在词语破碎的地方无物存遗。这向我们昭明,语言不是存在者的事务而是存在的家。

海德格尔认为,对于“存在”,不能说“这是存在”,而只能说“有存在”,当我们说“有存在”时,实际上是说:存在“给”出来了。必须通过语言,“存在”才能“给”出来,在语言中“存在”,这就是“命名”。因为所有存在者的存在,都栖居于词语,所以有这样的说法:语言是存在的家。日常生活的“说”,为了能够让他人“听懂”,必须遵循“公众”的“逻辑”,使用“公众”的“语词”,从而“给出”某种“说出的东西”,在这种“说出的东西”中,“存在”本身却消失隐匿,沦入晦蔽。因此语言创造了存在之迷误的场所、存在之丧失的可能。但是,恰恰是在“说”而未“出”的一刹那,在那濒临沦陷深渊前的一刹那,我们领略到存在“给”出来了。正是这个一刹那,我们将所指的东西保留在不可说出的状态中,同时也就经历了一个尚未思索的一瞬间,这时语言的本质也就触及了我们。海德格尔认为,语言要让自己成为一种无我之境,不受公众影响,而使纯粹意识把存在显示出来,抒发性语言没有受到概念和逻辑的扭曲,从而可以倾听存在的信息。

存在主义的评价

海德格尔的出发点,是对先验自我的追问。在胡塞尔看来,先验自我是一个不偏不倚的观察者,能够把本质彻底还原出来。但是海德格尔认为,人首先是在世的此在。但是,“此在”这个词,原来是“定在”即有规定性的在,是有待进一步追问的。海德格尔使“此在”成为了一个物我二分之前的我,以此作为哲学的出发点,这样一来就缺乏对“此在”的追问,比如此在皆烦可为什么会烦。海德格尔消解了旧形而上学存在的僵化格局,而视存在为一个展开过程,但是无法说明存在的展开和此在到底有什么关系。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5-24

标签:海德格尔   澄明   玄秘   本真   含混   探析   言谈   常人   操心   真理   状态   过程   东西   语言   自由   世界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