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跨界文体】黄昏独白：花开花落，没有故事

原创 汴梁客子逸 子逸物语

（接上期）

八

又是一个黄昏，窗外的风景依旧如前。葡萄藤还是那么纤弱，沿着斜搭的树枝爬上了房檐。那一丛石榴树今年长得很快，已成很大的一蓬，也许明年就会开出花来。在暮霭沉沉的细雨里，这些植物都笼着一层薄雾，显得朦胧而迷茫。

你知道这样的时刻对你最是寂寞。但这时候你可以闭上眼睛，临窗而坐面对纷纷来临的无边黑夜，听任心灵在一无所有的空间漫游上溯。那些喧嚣的声尘和身外的烟雨云雾都不再侵扰，若有若无的大自然的蛩音使你进入了一种与生命对话的冥境。

有一个外国哲人说：“生命是一张弓，那弓弦就是梦想。”你想，我的弓弦将要断了。那些曾被你一向视作伟大而神圣的东西，好像突然之间变得遥远而奇异，那些被瑰丽灿烂的梦幻建立起来的庄严华美的楼阁突然颓塌。

你不禁沉重地低下头去。你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漂泊的孤舟，万一错过了港口就会沉没。但这只船你又必须支撑着在浪尖上航行。

你想，在与命运的较量中，有时候生命就是实力，活着就是希望，就是强者。只有活着，你这只小船才有可能在生活的河流中或顺流而下或逆水而上。只有活着，你才有可能改变目前的状态。假若像那位县里的青年作家一样，尽管可以把故事编织得有声有色有根有据赢得众人的许多眼泪和欢笑，但一旦一声不语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又将如何呢？那只会换来一些叹息、嘲笑或别的什么。

“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不幸，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幸的人生……我常常为无端的消耗许多时间而痛苦，但这种痛苦在我又不可避免。我这一生注定是一场悲剧。”作家在他临死前两年给你的来信，竟然给他后来的结局下了一个不幸的谶语。

你不会忘记他这段话，可是当时却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如此悲观。你仅仅以为他当时正处于自己的创作低谷，却绝对没有想到像他这样风华正茂才气四溢的人也可能在生活中遇到无法超脱的痛苦，

是的，谁又能想到呢？你这样以为，别人也这么想。

“他是咱县唯一的省政协委员，又是市里的拔尖人才，论年龄四十岁不到。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也让他得到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作家的同事对你说。他随意地摆弄着削苹果的刀子，脸上晃出不满与不解的神色。

你回答不出。你知道这位同事与作家之间过去因为工作上的争执关系一直挺紧张，担心自己说话不注意会让他产生许多不快。另外，你觉得作家选择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也确实让人吃惊而叹息。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你因事住在县城里。吃过饭，自己便想到文联去找作家聊聊。你已经几个月未到他那里了。你想夜里去可以避免与机关其他人相见，少谈许多无聊的话题。

县委大院里，除了大门口和那栋办公楼尚有昏黄的灯在亮，其他地方竟然黑洞洞的。你知道作家就住在大门左侧文联办公室旁边的小房子里。

这是一座低矮陈旧的小阁楼，作家住在下层。这间小屋从外面看，真像是城里人放置杂屋的简陋棚，窄窄的门框吊着破烂的竹帘。

屋里黑暗暗的，摸一摸发觉是锁着的。你想，也许作家回去了，他家离这里不远，在距县城三四里远的乡下。

你遗憾地转身要走。突然，在小屋旁边那又窄又陡的砖砌楼梯上，有人向下泼了一盆水来。让你吓了一跳。你一直未注意这上面也栖居着人。你便随着上楼推门进入。屋里住着一对三十多岁的小夫妻，看样子也是县委某机关的小公务员。他们问找谁，你报了名，说是找居住在下面的那位作家。两人迅疾地对视了一下，便转过脸盯着看你。

____他回家了。男青年答道。

____回家了？好长时间了吗？你说。

_____噢！好几个月了。

_____他是调走了吗？

因为你知道作家正被派到县城的南关村抓小康村建设。

_____他呀？永远调回五里河家里去啦。男青年照旧笑咪咪地说。

_____噢？他出事啦？

你以为作家在工作中出了问题，被停职反省了。

____你距县城很远吧。男青年笑出声来。

_____是。你答。

_____怪不得。他……死了。

______啊？！

你大吃一惊。你怎么也不会相信，你知道几个月前作家还同你聊那篇小说稿子。

_____真的，九月六号在家喝了农药。男青年端起放在茶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____因为什么？

_____谁也不知道。他那两天住在家里，一直很平静的。死后也未留什么遗言。唉，可惜了。男青年的妻子补充说。看来，她倒还挺同情作家。

____……确实。你默然答到。

你在楼上坐了一会，与那对青年夫妇扯了几句别的，便告辞了。到楼下，你又呆呆地伫立了一会，望望那间既破又简陋的黑洞洞小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掉转身慢慢地走了。

那一夜，你怎么也未能入睡。你想，那个教导你编织故事的作家，怎么竟会不言不语地寻了短见呢？

他是个好人，和霭，对你没有多大的架子。在你的心目里，你向来把他视作师长的。他曾陪同市作协的黄主席来看过你。他们借了县委的吉普车，在你家谈了一个下午，还吃了饭。在同那位作家交往的几年里，你知道作家发表的作品也不太多。你读过他的几篇作品，这些小说，和他一样朴素，平实，但极真诚。他曾经很想花费些精力约你共同写一部大的纪实小说。

“唉，没有时间啦。” 他指指桌案上那一叠叠堆放的文件、资料，“文山会海，什么样的会都来通知叫参加。还有那些工厂，商店，企业，是个人物都想让你写什么报告文学，文学特写。哼，其实真正可写的倒是我自己。我自己本身这部悲剧故事不定哪一天就启幕啦……”

你知道作家为啥总写不出什么满意的作品了。他发表的那些大大小小近百篇东西，唯有少量是出自他真实的内心写照，其余大部分是别人的“自诉状”，只不过是借他的手整理借他的名发表而已。

“文章合为时而作，”作家说，“现在发表东西太难，因为得有路子，有时还得倒贴钱，这叫有偿性发表。东西发表了引起轰动更难，你得占有读者。”

作家留给世人的最后之作是一部叫《贺龙与武当大侠》的电影剧本。但这部作品和他的死一样，竟然也没产生轰动效应。

你很奇怪，也很难过。

第二天，你再次来到那座小屋前，门依然关闭着。自从作家死后，这座小屋就没有人住进去了。尽管县委的每个机关都有缺少房住的公务员。

这次你和文联的同志谈了好久，他们也讲不出作家为什么突然自杀。俯在桌上看《废都》的新上上任的文联主席与你不太熟悉，对你的问话只是“唔、唔”应着，显得很谨慎。倒是那位与作家原先关系不太和睦的同事，这一刻很热烈地答询着调侃着。

“……你问开没开追悼会？他一不是意外事故以身殉职，二不是因病逝世，这叫咱们在悼词里怎么写啊？不过，我们还是尽责给他妻子申请了抚恤金。这也算对得起他了。按说……” 是的，活人不能跟死人计较。庄稼人有句

老话这么讲。这有些哲学味道，也充满了一种人生的大度，带着谅解宽容的情蕴。每个人都会死的，不过早晚而已。“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作为生活在他周围的人，不管先前的关系如何，都会发一种逝者永别贤达无奈的感叹：“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你知道，作家因为婚姻的风波曾沸沸扬扬闹过一段时间的离异，在心情上很是压抑和苦闷。你一直未敢过多探寻其间的内幕，你知道他一向性格孤僻，而且极其自尊。他怀疑妻子在家不守本份，有了外遇；妻子则肯定他在外声名鹊起日渐变心。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各人又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后来，离婚未成，作家的名声在县委大院倒坏了许多。作家也似乎死了离婚这份心，开始经常性回家，并且帮助家里干活。翻修了房屋，盖起了门楼，垒起了院墙，连猪圈羊窝什么也收拾得停停当当。突然地，他就这么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死的确切原因，但又都清醒作家悲剧的根源仍在于他平常生活的家庭矛盾。

……他的妻子每月按时去领作家死后补的那几个月工资及抚恤金。她说，如今她过的比过去愉快多了。有人见她吃得胖了许多，一问原来她正在托人给她寻找对象想建立新的家庭。

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丝毫也不存在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汴梁客子逸，本名张枫，河南杞县人，中学时代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在省内外报刊和省市广播电台发表播出各类作品数十万字。后搁笔多年。近年初涉网络，在国内几十家网站和平台发表诗及其它。微刊《子逸物语》创办人。

开封作协会员，2003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