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殿堂｜发思古情 奏魔幻乐——葡西小城音乐节四场馆

昨天上午在一个音响小群突然见到雨果唱片易有伍老师发的本刊特约专栏主笔、著名音乐推广人周凡夫先生离世的消息，一时难于相信，周先生还在继续为《新音响》杂志专栏写稿，还有文章尚未发表。周先生学识渊博，为人谦和乐观，一生致力于音乐文化、音乐美学的推广，深得音响、音乐爱好者的尊重。易有伍老师说周先生乐天、乐于助人，香港这么多年的艺术资讯、杂志、报纸、刊物周凡夫先生与周太太收集整理的资料比任何图书馆都齐全，简直是香港乐坛的活字典。

本刊前主编学明接到周先生离世的消息，含泪写下了：“突闻噩耗，还记得十年前在白天鹅宾馆相约周先生，邀请他用独特的视角撰写专栏《灵魂殿堂》，详细介绍周先生所亲历的全球各地音乐演出场所，周先生以资深音乐推广人的敏锐笔触，全方位评述大大小小各类音乐厅，同时还结合人文、地理、文化等角度，行文总结音乐之于人类的深厚影响，以致对我国音乐发展趋向的探讨，为音响迷音乐迷开拓视野，为中国音乐文化向世界推广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愿周先生一路走好……”

本刊接下去还会把周先生一篇幅尚未发表的文章刊登出来，现在选登周先生之前在《新音响》杂志专栏“灵魂殿堂”发表过的美文，对周先生表示深切的怀念。

——新音响编辑部

葡萄牙最东部，与西班牙接壤的一座山城马尔旺，古罗马时代已筑城建寨，很多村落至今仍保留着不少中古世纪的民居石屋、街道，被选入好些旅游专著“一千个必游之地”的名单中。此一偏远的古老小山城，人口不足四千，并没有现代的歌剧院、音乐厅、剧院（但有古老剧场），然而每年夏天却会举办马尔旺国际音乐节，简称FIMM），今年已举办到第六届，历年都有不少国际名家名团到此献技， 今年更邀得国际著名的德国科隆室乐团，和以色列室乐团，分别担纲演出开幕和闭幕音乐会。过去还邀请过香港小交响乐团，今年则将澳门青年交响乐团（MYSO）邀去登台，笔者随团在马尔旺过了三晚，参观了在马尔旺城堡中作为FIMM基地的两个主场馆，还在两个晚上分别在两个独特的户外场馆听了两场音乐会，身处的都是能让人发思古幽情的环境，但听到的却是多了一重仿如魔幻般的音乐，深深体会到那是永不可能在现代化的音乐殿堂般的音乐厅中出现的音乐。

▲马尔旺国际音乐节在主场地城堡上举行音乐会

两位德国人梦想终成真

FIMM在马尔旺诞生并不偶然。现时音乐节的两位艺术总监：活跃于欧洲的著名指挥家柏鹏，和具有“美声天后”美誉的著名抒情女高音斑莎都是FIMM的创办人；这两位德国音乐家到访这座古老山城后都被深深吸引，在多方奔走下，梦想终得以成真，不仅争取得葡国政府文化部、旅游协会、马尔旺市政府等部门的支持，更重要的是获得好些文化组织、商业机构的赞助，终于六年前在此偏远山城，办起FIMM，规模更逐年扩大。柏鹏身兼德国科隆室乐团的总指挥，和香港小交响乐团的首席客座指挥，他与女高音斑莎前年夏天曾携手访问香港，和香港小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此一关系，亦让FIMM和香港、澳门的乐坛建立起联系了。

▲第六届马尔旺国际音乐节的节目宣传册

今年FIMM从7月19日至28日，为期十天内，合共举行了42场音乐会，平均每天四场，最多七场，最早的音乐会上午十一时开始，最晚在晚上十一时才开演，合共演出了65位作曲家的作品，参与演出的音乐家超过六百人，此外在7月14日至18日还举办了四场节前音乐会，规模可真不少（音乐节详细节目可登入网页：（http://marvaomusic.com）。

中世纪城堡音乐节基地

马尔旺山顶的村落与城堡仍是中古世纪模样，走上海拔八百多米的山顶上最大的马尔旺城堡，不仅能见到西班牙的城镇，四周远眺无边无际，视野开阔，俯仰之间，仿如大地在我脚下，非常壮丽，如处身天空之上。为此，这座可追溯到公元九世纪的城堡是到访马尔旺的游人必到之地，而马尔旺亦因此被称为“天空之城”，时光更有如就停留在中世纪时一样！

▲马尔旺国际音乐节主场馆马尔旺城堡四周远眺无边无际，视野辽阔

FIMM的活动除了音乐会，还有研讨会议，大师班；音乐会以室内乐为主，有小型乐队、重奏、独奏，也有大型乐团、合唱团的演出，有收费的，亦有免费的；门票三级制，由15至30欧罗，12-25岁半价，本地居民又有另一个票价。

马尔旺地区并没有现代的音乐厅、剧院，所以音乐会全安排在不同村落的教堂、酒店、城堡，和名胜景点举行，成为FIMM的一个特色。而作为马尔旺“地标”式的马尔旺城堡，则是FIMM的“基地”。

登临马尔旺城堡所见，尽是中世纪十字军年代的炮塔、箭楼、城墙，还有火炮。其中用作音乐节举行音乐会的两个空间，都在城堡内，而且极具特色。作为FIMM节目演出的主场馆，便是马尔旺城堡中最高的塔楼下，四周被石砌古城墙包围着的一个堡垒露天平台空间，每年音乐节在此架设临时舞台和摆设座椅，临时搭建的舞台大概可用作二、三十人的室乐团演出用，观众席用黑色褶迭座椅约有百多二百，当然周边还可有站位，FIMM今年的节目册封面，便是在此一主场馆举行音乐会时的照片；照片光线正是日落斜阳夕照之时，不难想象在此独特环境下的音乐会气氛，当是一生难忘。今年分别由科隆室乐团，和以色列室乐团演出的开幕和闭幕音乐会便安排在此举行。

天空地下两个音乐场馆

这个临时舞台的四角四边附有射灯设施，亦有扩音系统，舞台后面置有几张长椅子，供演出者小休时用，在舞台后面穿过一个圆拱门廊，便可去到后边的城堡城墙，和开宽的炮台，炮台上还有好几樽大铁炮。在后台区内主要是以原木板塔建了三几间看来是用作更衣用的木板小房子；同时亦设置了一台电化饮水器。一切看来都很简陋，而这种尽量保持古代质朴感觉的做法，其实亦是要营造独特气氛空间，为演奏出来的音乐增添别不一样色彩的“设计”呢。

▲马尔旺城堡的露天音乐厅

这个由堡垒露天平台空间华丽转身过来的户外音乐厅，视觉空间不大，但与天空上接的感觉在白天参观时所见却有点很近的感觉，大可称之为“天空之城音乐厅”呢；同时，由于此一户外空间的周边都由古老的城堡城墙包围着，当天尝试拍了几下手掌，掌声还是有点回音，看来演出时的音乐还是会有点反音效果，有些演出应可不用扩音统亦应有不错的声音。

▲露天音乐厅舞台

另一场地，则是城堡中深入地下的一个长方形地下室，一个全以石块砌筑而成的圆拱型地库，是一个空间很高的密封空间，但在顶上却开有透光孔，能让自然光线透射进来。该长方形的空间中，可摆置木制的临时折椅共有十一、二排，分左右两列，每排合共九张，也就是说，整个空间可坐一百多人，而且仍保有可作站位的空间位置。这个地下音乐小厅，没有正式的舞台，看来只供独奏及小组的室乐演出，演区后的地面则“布置”了好些细小的烛座用来点燃小腊烛来营造气氛。

▲马尔旺城堡深入地下的音乐小厅

▲音乐小厅顶上的天然采光孔洞

FIMM在此举办的音乐会，看来都要购票，为此，在城堡入口亦特别设立有售票处和办公室。城堡的空间开阔，设有纪念品店、加啡室、城堡贴邻就是民居，仍然保持着中古年代的生活环境。为此，两个演出空间亦难免存在着一些“安全问题”，如地下的音乐小厅只有一道长长的狭窄长楼梯从地面走下去，万一走火时便有问题了。因此，两个演出空间都不可以容纳太多观众参与了。

音乐活化古城遗址废墟

这两个作为FIMM主场馆的场地，由于到访那三天都没有节目安排，也就失之交臂，无缘感受在这两个独特空间奏出来的音乐了，不过，第二天晚上却有机缘听了半场音乐会，那是安排在马尔旺的圣马麦德自然公园内的古罗马时期亚马尼亚古城遗址博物馆，由马尔旺节日管弦乐团演出的音乐会。

▲亚马尼亚古建筑文物遗址博物馆内搭建的露天舞台旁边的残破遗迹

亚马尼亚古城的历史大概可追溯到公元一世纪，古城的遗址废墟早于1949年已被评定是国家级建筑遗产，但一直废置，直到1994年“亚马尼亚城市基金会”成立，才将之作为“亚马尼亚古建筑文物遗址”博物馆来保护。在这个历史性的文化废墟博物馆办音乐会，看来并非易事。废墟内残留下来的建筑物不多，正门入口虽经修缉看来仍有点残破，遗址颇为空旷，自音乐会特设的入口，要步行一段泥路才能走到演区，沿途亦只有一些发光小棒，和投置在泥路上发散着红色光线的干电池照明灯引路。

▲亚马尼亚古建筑文物遗址博物馆

在演区内搭建的临时舞台呈圆拱状，半透明屏幕式，在演区内则仍保持有一些残破的历史遗物建筑。舞台周边分区摆设座椅，意料之外的是当晚所见，全场坐得满满的，还有好些人要席地而坐，作为指挥的艺术总监柏鹏致欢迎词亦特别表示能有如此多观众出席是很难得的盛会。

不过，当晚所见，观众虽多，估计应有四、五百人，人气确是鼎盛，但这个位于山中的博物馆，周边空旷，入夜后并没有因为人气高，气温仍然持续下降，风力还增加了，为此，尽管音乐节方面，早已为各观众准备了一条灯色大披肩，在入场时人手一条，供作“御寒”之用，然而半场休息后，由于MYSO翌日要演出，不能冒冷病之险，大家决定早退，于是便只听了上半场由马尔旺节日管弦乐团演奏的柴可夫斯基四个乐章的弦乐小夜曲。

▲文物遗址博物馆内搭建的露天舞台

马尔旺节日管弦乐团主要由葡萄牙巴达巴达交响乐团，及包括科隆室乐团、以色列室乐团等多个参与FIMM演出的乐团成员组成，MYSO乐团中四位高水平的乐手，乐团首席王倩儿，大提琴首席周清岚，第一小提琴手刘俊烨和陈昊中，亦被选加入。柴氏的弦乐小夜曲是一首长约半小时的作品，当晚听来，场地可能太空旷了，扩音效果未尽理想，弦乐音色听来亦较粗糙，脍炙人口的圆舞曲听来仍很流畅动人，终章的高潮效果亦很有刺激性，这个古城遗址废墟亦仿如在这部动人的小夜曲的乐韵中活化起来了。

有点好奇的是，下半场联同马尔旺节日合唱团，和三位独唱家携手演出二十世纪的卡尔柯夫传世杰作清唱剧式大型作品《布兰诗歌》，在此空旷的历史废墟中又会是怎样子的感觉呢？当然，此一问题不可能会有答案了。

西班牙哥德式古老教堂

第四个FIMM的演出场馆却是在西班牙境内，在华伦西亚的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前地。原来近几年FIMM已将活动版图扩大跨进西班牙境内，争取得邻近马尔旺的西班牙城市，位于塔霍河畔的阿尔坎塔拉的支持，每年都安排有好几场音乐会在该市的华伦西亚镇，与西班牙东部著名地中海港口同名，故全名“正确”音译为“华伦西亚德阿尔坎塔拉”举行。

华伦西亚镇与葡国边境相距仅十四公里，从马尔旺前往一如其他欧盟国家，并无关口，几乎是“眨眼已到”，该地曾属于葡萄牙王国，总面积约六百平方公里，人口却只有五、六千。今年MIFF便安排有五场音乐会在西班牙境内举行。其中一场便是MYSO这场在华伦西亚的演出了，MYSO编制多达七十余人，城堡的主场馆舞台未能容纳，也就转安排到西班牙来了。

▲西班牙华伦西亚德亚尔坎塔拉的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侧边的古老堡垒

音乐会当日，MYSO大队离开马尔旺山村，车队向东南出发，途中进入西班牙境，全无关卡，只费时四十分钟，已抵达当晚的演出场地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这是一座哥德式古老天主教堂，历史已超过五百年，可远朔到十六世纪，甚至更早的十三世纪；1981年被评为国家历史文化遗产，外型颇为宏伟，然教堂外墙所见，好些地方已长满杂草，成为雀鸟筑巢的居所。

大教堂内空空洞洞，只余座椅，幸而仍能保持整洁，无甚杂物，且有照明。大教堂的内观，可说保持着哥德式建筑的宏大气势，教堂主要以巨大的石材建构，天花全以大跨度的圆拱形建构而成，两边侧墙尽是圣经人物的雕塑、雕像，圣坛上的雕像尤为细腻复杂。此外，大教堂内有些窗户还保持有好些很完整的彩色玻璃人物画，尤为珍贵。

▲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

有点奇怪的是，这座大教堂空间虽然宏大，但却找不到管风琴。但无论如何，这座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现时已没有宗教活动举行，亦已成为举办音乐会的场馆，FIMM亦会安排演出宗教性乐曲的音乐会在此举行。当日拍掌测试声效，回音的残响时间颇长，带有管风琴色彩的宗教性乐曲在此演出，则会有增强增大的效果。

教堂前地条件并不理想

MYSO当晚音乐会的演区，则由这座古老天主教堂前的石阶级，再加建临时的舞台，将两者连结而成，可容纳七、八十人的乐队演出，观众席便设于教堂梯级前的小广场及相连的两条T型马路，摆满活动座椅，估计超过五百张，两条马路自下午便开始封闭。

▲利瓦伊斯指挥的MYSO在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前进行排练

此一纵深结构的舞台，阔度却不足够，指挥台左边的第一小提琴只能坐四排，右边大提琴更只能坐三列，于是便只能向后排列，演区变得前后纵深极大，大大超过左右阔度。这种无办法中的“变通”排位，尽管加了扩音，借着架设于舞台左右两侧，各由一组以三个音箱叠置而成的喇叭组合扩音，位于较后位置的乐器，包括木管，甚至铜管与敲击乐器的声音，都在欠缺背后反音的情况下，大大减弱了。不过，排练时在教堂侧边城墙上居高临下所听，声音层次却出奇地清晰，这显然是因为声音向上飘散的效果。

▲利瓦伊斯指挥的MYSO在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演出

在这种情况下，弦乐便显得颇为突出，但更“突出”的却是演出时的灯光，原于教堂阶梯两侧，采用梯形四角各装置一枝双头灯作照明用，转作乐团演出舞台后，便多架设了分置于演区后边两侧，各有六枝射灯的灯架，但舞台前却只有原来街道的街灯照明，没有任何射灯，于是各演出者，特别是指挥和小提琴独奏周颖，都变成在强光照射下的“黑人物”（黑影）了。据说灯光设施的不足，全是因为欠缺经费所致，为此，总体而言，此一圣母教堂前地的舞台条件实在算不上理想，但气氛、乐队表现，和观众反应，却超乎想象的好，整个音乐会更赢得全场观众起立鼓掌五次之多，热烈情况实在罕见！

独特环境奏出魔幻乐韵

这出人意外的效果，原因当然很多，主要有两点，一是当晚的音乐会是MYSO此行在北京和葡国巡演四场音乐会的最后一场，在经过多场合作后，葡萄牙指挥家利瓦伊斯（Pedro Neves）与乐团的合作默契性更提升了，特别是和担任《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旅美华裔小提琴家周颖的相互配合更佳；为此，当晚音乐会后，音乐节艺术总监柏鹏亦大为兴奋，特别对MYSO各小乐手大加赞赏。

▲周颖和MYSO在罗卡马多尔圣母教堂演出《梁祝》

另一原因是场馆的环境营造的独特气氛。就所看MIFF这四个演出场馆，不仅马尔旺城堡深入地下的音乐小厅“与世隔绝”，城堡至高处的露天主场馆，和亚马尼亚古城遗址博物馆的户外演区，都在远离民居的城堡内，或在山中，这场在西班牙境内的音乐会的演区，虽然并未“远离民居”，但在下午已将周边的道路封闭，而演区后面的圣母教堂，更提供了一个宁静脱离尘俗的“背景”；同时，MIFF在华伦西亚的音乐会都安排在晚上九时半，夕阳光线仍在之时开演，在从日间转入晚上渐变的魔幻式光影下，加上欠缺舞台前的射灯影响下，便营造出在很高的宁静程度下，带着点魔幻神秘感觉的独特环境气氛，对演出者和欣赏者来说都会是很新的体验。

在这两大因素下，音乐会开场演奏在澳门出生的香港作曲家林乐培将现代作曲技巧及东方音乐韵味结合的《昆虫世界》，再接上葡萄牙作曲家桑托斯带有葡萄牙传统色彩的第三号交响序曲；然后便是东方浪漫传奇爱情故事内容的《梁祝》，一曲奏毕，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周颖一再返场，观众再度起立鼓掌，周颖随兴加奏了帕格尼尼炫技性的无伴奏随想曲第廿四首，观众第三次起立鼓掌！压轴演奏带有魔幻色彩的故事《火鸟》组曲时，已是十一时午夜子时……奇特的音响就更强烈地刺激起观众官能性的反应，如雷的掌声带来第四次全场起立鼓掌！加奏一曲《茉莉花》后，来自遥远国度带着神秘色彩的乐音，亦带来第五次起立鼓掌！

很显然地，原是并不理想的灯光照明，却造就了“神秘魔幻”的独特气氛，让音乐添上了一层魔幻式色彩，对观众的感染力亦大大增强；这种体验可不是在殿堂级的音乐厅内能够感受得到的，现场音乐会无法被取代，原因亦在此。FIMM能在六年创出奇迹般的音乐节，而古老城堡、地下洞、古城废墟、老旧教堂，亦得以在音乐中活化起来，这同样是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