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洗脸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题记

不知的不觉的已经是四十多年了，可说来也挺奇怪的，每当我骑车从县城向西回家途经十里铺时，我都会自然而然地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在辋灞渠南沿儿为我洗脸的情景……

辋灞渠在十里铺与312 国道相交，它以隧道的形式从国道底下穿流而过，而穿过后的五丈远处的辋灞渠的南沿儿，有一些青砖砌成的水泥台阶，四十多年前的一个炎热的中午，父亲就在此以洗脸的方式给昏昏欲睡的我以彻底的清醒! ……

父亲微笑着呼唤着我的名字，他把我放在上面的台阶让我蹲着，他则蹲在下面的台阶，他不停地把那清清的凉水，用他那粗糙厚重的大手，醍醐灌顶般撩泼到我的头上、额上、眼睛、两颊、下巴以至于整个小脸甚至脖子……为什么父亲要在此处为我洗脸呢？那是因为天很热，而我一路上不停地打瞌睡！

当时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那时我家没有自行车，这自行车当然是借的，借谁的，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好像我也没问过父亲，而父亲也没有主动告诉过我。总之，是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我坐在车子的横梁前头，因为那车子前头没有安装小孩座椅，所以我只能背右面左紧挨车头坐在硬梁上。我当时穿的可能还是开裆裤，至于时节，我想很可能是春末夏初的某一天，估计也就是“文革”的66或67年吧。

当时父亲上县给队上办事，我当时哭着要去，奶奶和妈妈便让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去时是清晨，不冷也不热，我兴致很高，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估计当时父亲也就三十出头，正值英年，所以三十里的路程最多也就是一个小时，父亲本来性急，车速较高，但由于带着我，他不得不慢。一路上，父亲时不时地叫叫我，同我说说话，他主要的是怕我打瞌睡以至于翻掉下去，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到达县城，父亲好不容易办完了队上的事情，所以就推着自行车上的我，途经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那地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我和父亲也饿了也渴了，但我们买没买饭买没买水，我现在根本记不清了。估计那时也就是十一点钟，再加上密集的人群车辆的蜂拥吵闹，天气就显得越发地燥热了。父亲用自行车推着我，艰难地寻找着人群的缝隙，以其尽快地脱离这个乱成一锅粥的十字街头。

忽然有人在惊喜地喊父亲为哥，父亲一看，原来是姑夫，姑夫用一个小褥子裹着两岁的表弟紧紧地抱在怀里，说是给娃看病才回来，他和父亲寒暄后就真诚地邀请父亲到他家里做客吃饭，父亲害怕一会儿天更热就说不去了。姑夫看我坐在硬梁上，便把包裹着表弟的小褥子递给父亲，让父亲对折两下放在我屁股底下的横梁上，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就这样，父亲推着我，告别了抱着表弟的姑夫，慢慢地钻出人群的层层包裹，一路向西出了县城。

已经是十二点后了，天气越来越热，父亲不紧不慢地蹬着，他不敢快，他怕快了会把我摔下来，父亲和我当然都很饿很渴，但我估计父亲当时身上是几乎没有钱的。好在早晨我们出发前，是在家吃了的，父亲吃了两个蒸馍喝了一碗开水，而我则吃了两个炖鸡蛋。

一路上，父亲不时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还要不时地瞧那小褥子是否掉了下去。还没出县城，我就昏昏欲睡，趴在自行车头，脑袋一点一点地越来越低，有几次额头竟撞到车头。父亲不停地叫着我，一只手不停地摸着搂着我的额头，每当我鸡啄米似的要撞车头时，父亲便重重地一捏我的左耳，因为我太疲劳太瞌睡了，所以很难感受到那霎时的左耳被捏的疼痛。父亲没办法了，恰好，车过十里铺，父亲忽然无意看到了不快不慢地奔涌着的辋灞渠水，于是父亲立刻刹闸停车，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撑着车子，他把我抱下来，拉到了距离北面隧道五丈远的辋灞渠南沿儿的台阶上，他让我蹲在高处，他蹲在低处，他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用手掌撩泼着凉凉的清水，浇在我的头顶、额头、惺忪的双眼、两颊，以至于整个面部和脖子，他一边用水撩泼着我，一边用那粗糙厚实的巴掌在我的小脸上来回抹着，而另一只手则在我身后搂着我的后脑勺，他想使这些水停留并润湿着我的头顶与面部并给我以彻底的清醒。

父亲用那粗糙厚实的巴掌在我脸上抹着……

最后，父亲又捏着我的鼻子叫我使劲儿，由于我不会使劲，父亲只好使劲地捏挤出了我的鼻涕，把它抹在了自己的鞋底儿，然后又把手在水里涮了涮，由于他太用劲，所以把我捏得几乎快哭了……“好了，你小子知道疼了，知道疼就灵醒了，可别再打瞌睡了，啊？”

父亲引着我来到车旁，他问我屁股疼不疼，还没等我说疼，他就笑着说，“再疼也要坐，不要掉了褥子，再坚持半个小时，就到家了，到家就不疼了。知道吧，你妈正擀长面肉臊子等咱吃呢！还有你奶奶，她从油坊街买了俩油糕，这会儿正在红河桥上等你吃呢！你喜欢吃热的、凉的还是温的？喜欢吃黑糖的还是白糖的？嗯？你小子比我值钱比我有福气啊！”父亲左手把我抱起来，右手垫好褥子，把我放好后，他发动着车子，于是提腿上马，和我有说有笑地向西奔驰……

天，更热了。

2021、8、水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