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年代:一个乡村少年眼中的唐山大地震。

又到了那个日子了,7月28日。

这是一个让五十岁以上的唐山人刻骨铭心的日子。每到这一天,妈妈的心都被那难于磨灭的创伤折磨着,我们全家都被重新唤起那沉痛的记忆,整个唐山也都笼罩在逐渐远去却又如影随形的悲哀中。

妈妈三年前去世了,晚年的妈妈应该说是幸福的,儿女孝顺,丰衣足食,但是,那一天除外,每到那个特殊的日子,那种创伤旧痕便隐隐作痛。那场大地震无情的夺去了她年仅十八岁的儿子的生命,这种伤痛是作为母亲终生都难于放下的。

岂止是母亲,失去大哥,对于一个当年13岁少年的我来说,那种打击,也影响到了我的一生。

13岁少年的记忆,像一张白纸上的黑体字,清晰整洁深刻。

那一年,我们上六年级,就是现在的初一。社会上的事情在一个少年心里已经有了印象,先是评水浒批宋江,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当时整不明白啥意思,原来是四人帮整周恩来的。

紧接着,又有一个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矛头直指那个不肯悔改的走资派的,当时大家都知道说的是邓小平。春天的时候有一次在邻村看电影,放映之前,大队副书记念了清华大学一个叫刘冰的人给毛主席写的一封信,现在看来那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开始。不久,报纸上就有了邓被撤销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华国锋被认命为国务院代总理的新闻。

到了7月27日,也是华北地区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天。大地震前一天,有两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一件是,我们在邻村上初一的几个本村的同学,放学回家时,路过不远处邻村的一块瓜地,唉!那时候孩子们吃到过啥呢?几个男孩子馋的难耐,把书包放在路边的树丛里,沿着瓜地南头的大沟摸进了瓜地,每个人匆忙摘了两个梢瓜掉头就跑,那边几个耪地的社员飞也似的追了过来,直至追到村口才放弃了,跑的我们几个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现在想想,那几个社员也是忒认真,那么拼命的追干嘛?

晚上,吃过晚饭,到邻村花坨村看电影。那是专门给滦南中学,扒齿港中学,青坨营中学三所学校的师生支援花坨“三夏”结束返校举办的,记得上映两部电影是《春苗》和《磐石湾》。据说,有几个女生在凌晨地震的时候,已经跑出来了,因为没怎么穿衣服害羞躲在墙根下,被倒塌的墙砸死了。

电影散场以后,各自回到家里都快夜里12点了,特别是年轻人,觉多睡得又晚,地震那个点正是睡得沉的时候。

记得那晚大哥头睡觉还吃了两个沙果,那是茨榆坨我表姨带来的,正好那天表姨来了,跟妈妈妹妹弟弟睡在前边两间正房,爸爸.大哥和我睡在后边的两间正房。前后正房之间还有三间摇摇欲坠的厢房,那是解放前遗留下来的。

睡梦中,轰隆一声巨响,感觉头上房顶裂开了一道缝,瞬间觉得碎石渣,玻璃碎片往肚子上乱飞,然后就暂时什么也不知道了。过了一会,感觉意识清醒了,觉得自己是掉在了炕洞里了,一抬脚,蹬到了房顶。当时自己还在想,不是说掉在炕洞里会被闷死么?我怎么没事?此时,我听到了旁边的哥哥几声抽泣,然后就没声儿了,只听到外边爸妈一边哀嚎,一边徒手扒房,救我们哥俩。那年代,农村的平房一般是焦子顶,就是炉渣和白灰浆混合而成的,做房顶特别结实,但是搬动它就不容易了。赶把我们救出去,天都亮了。始终是父母他们俩在救,没人来帮忙,全村人都惊恐万状的跑了。先是把大哥顺着洞口抻出去了,我听到爸妈说:完了!完了!这孩子完了!大哥是被一块砖或是一根木头戳中了太阳穴,嘴角出了不少血,赶救出去的时候已经死了。爸妈已经傻了呆了,完全顾不得里面还有个我没出去呢,但是听到我说话也就不担心我了,他们只顾的给大哥整理遗体了,我自己顺着洞口爬出来了。

我从废墟里出来以后,已经是蒙蒙懂懂的了,如失神一般,没有任何思想。环顾四周,看到爸妈在整理大哥遗体,其它人家的房子也倒了不少,我家前面两间正房已经歪斜了,但没有倒。爸妈让我去找妹妹弟弟们,我穿过歪斜的正房,看到屋地上拱起了一个大沙包,还冒着水。出了正屋走到南当院,猪圈都倒了,碎砖铺了一地,有泉眼在冒着水。天空中下着小雨,走到南当街,街上空无一人,都跑到村外去了,我呆呆的坐在一根粗粗的柳木上,忽然觉得聊下的大地在颤动,我才意识到这是地震了。坐了一会,忽然看到村东头那家的大儿子声嘶力竭的在当街打滚哀嚎,后来知道,他家死了两口,他父亲和他弟弟,这是我们村受灾最重的一家。

随后,我像幽灵一样兜兜转转来到村中心地带的一个操场,这里人很多,全村有一半人聚集到这里,还有一部分聚集到了村东南的高岗上。来这里的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我亲眼看到被抬到这里的伤员,满脸是血,污秽不堪。我遇到了我的同学,就在他家这里滞留了,中午也是在他家吃的饭,大家不吝啬自己的东西了,家里能拿出来的能吃的都拿出来了,做的饭大家吃,因为那时候大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直到震后两个月的时候,我们村有一个在大城市工作的人,在操场上跟大家宣布,我们死不了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大家还是很相信他的!

到了晚上的时候,天将擦黑,一场最大的余震来了。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当时我正占在我一个叫二奶奶的一家人旁边,眼看着地皮像波浪一样翻动,二奶奶招呼一家人,嘴里喊着“我们一家死也死到一起”!于是一家八九口人哀嚎着抱作一团,迎接死神的到来。随即,听到了周围房屋的轰隆隆倒塌声,村民们的一片哀嚎声,看到了倒塌房屋扬起的片片黄尘。

余震过去后,下起了瓢泼大雨,各家躲在用自家炕席搭建的小铺里,我也找到了一个人家遗弃的小铺,那是那家怕这里地势低洼,雨水大了被冲走,跑到村外高岗上去了。晚上,爸妈把大哥埋了,也找到了我这里,听有人说妹妹弟弟也在村外那个高岗上,他们也安心了。当天那场大雨下了一夜啊!听着外边的大雨哗哗下个不停,爸妈说了一句“这孩子命大呀”!

现在,两位老人都已经过世了,当年我那尚年轻的父母是遭受了何等的磨难呀!此时,近60岁的我已经泪不自禁了!

第二天,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那破烂不堪的家,有的房屋没有倒,但也歪歪斜斜的成了危房,就是好一点的也不敢就去住啊!余震不断,随时倒塌。大家把埋在废墟里的粮食,锅碗瓢盆抠出来,用自家炕席搭建临时棚子,一家人就住在那里。两个月以后,天凉了,大家不得不开始因陋就简,就地取材,从倒塌的房屋筛选砖石木料,搭建起简易房。简易房的名字被称为“狗张哇”,就是房顶是前半部高后半部低的那种。有一位诗人形容震后的唐山写到:登上凤凰山,低头往下看。一片狗张哇,砖头压油毡。

地震的灾难是巨大的,城市里不说,单说农村吧。我们村离唐山25公里,相比邻村算是破坏比较轻的,也死了11口人,三分之二的房子倒塌了,那年的雨水特别大,地里沟满壕平,几个大的坑塘也都满满的,庄稼都被淹了。地里好多地方都是冒起了大沙包,大小不一,小的两三平米,大的几十平米,还有的地方地上有大的裂缝。那白色的沙堆上是不能长庄稼的,人们耕耘了十好几年才没有了。

震后一周,学校通知要求学生返校,才知道有一位邻村的同学罹难了。开学后,上课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是给生产队劳动,或者是给学校打草。教室都塌了,怎么上课呢?一开始是老师把黑板靠在大块的焦子坯上,学生们用几块砖垫起小块焦子坯,就是课桌了,码上两块砖就是板凳了。记得那时老师还给我们讲批判三株大毒草呢。到了秋后天凉了,师生们开始因陋就简盖起了简易房,记得铺房顶的大泥,都是老师们一锹一锹的扔上去的。

震后一个多月的时候,毛主席逝世了,给人们的震惊不亚于地震。那天,我们几个同学正背着从地里打的一捆青草,向学校走去,半路上听到村里大喇叭广播说毛主席逝世了,同学们都不敢相信,以为毛主席怎么会逝世呢?举行追悼会那天,天空下着小雨,我们同学们再老师的带领下,到公社参加追悼会,记得还有一队解放军也参加了。

那时,看到村里墙上贴着的最醒目的一条标语是:天崩地裂何所惧,泰山压顶不弯腰。

谨以此文纪念唐山大地震44周年。

洪荒年代:一个乡村少年眼中的唐山大地震。洪荒年代:一个乡村少年眼中的唐山大地震。洪荒年代:一个乡村少年眼中的唐山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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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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