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晓她的名字、她的故事，是2019年7月我在汇编《我们在一起——宜宾长宁6·17地震抗震救灾纪实》一 书时。在无数的稿件中，一篇题《拄着双拐的志愿者》，引起我的注意。看到标题，我确实无法想像，一个拄着双拐的人，自身都行动不便，还能去当志愿者，服务她人？

看完文章，我不禁对这位拄着双拐的志愿者感动 。当即联系文章作者，说一定要见见这位志愿者。作者很热心，当即给我俩牵线，就此，我认识了这位让人钦佩的志愿者、叙州区恒善义工协会会长——顾永琼。

《我们在一起——宜宾长宁6·17地震抗震救灾纪实》封面

三年来，我不仅采访过她，还在她带领下，我们一起做过志愿服务，一起共同帮助过彝族女孩就学，一起参与抗洪救灾 。与她接触越多，就越喜欢她，越被她感动，越敬佩她，越想做她那样的人。

3岁意外失去左腿。50余年过去，伤痛已忘，一个矫健的身影却永在心中

　　3岁，顾永琼意外遭遇一场车祸。50多年过年，关于那场车祸的现场，以及失去左腿的伤痛，对于顾永琼来说，都没在脑中留下任何记忆。唯一一个至今仍清晰如昨的画面，是与一位解放军叔叔有关。

　　那天，屋处下着瓢泼大雨。顾永琼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透过窗户，看见一位身穿绿色军装的解放军叔叔，矫健地爬上院子里一棵大树，采下一把树叶交给护士。护士对顾永琼说，要感谢这个解放军叔叔，今天好得他，你腿才有药敷。

　　当时，年岁太小，以至事隔50余年，顾永琼都不知道那个解放军叔叔是谁，为何要为自己采药，为何要在那么极端的天气里上树采药，但他在大雨中勇敢、坚定地往上爬的矫健身影，一直在顾永琼脑海中，日久弥新；一直激励顾永琼：站直啰，别趴下！

　　就这样，军人情结在顾永琼幼小的心里扎了根，发了芽，长成了一棵树。

高考成绩全县第一，却无学校录取。

　　车祸导致顾永琼的左腿从大腿根部截掉，伤好后，顾永琼只能借助拐杖行走。7岁那年，她走进学校。开学第一天，小学校长在全校开学典礼上说，今年，我们学校来了位非常坚强、非常勇敢的同学，她不怕苦，不怕累，拄着拐杖也来上学读书，学文化。所以，我们都要学习她、帮助她，我们学校就是一个集体，同学们要互相关心和爱护……

　　校长的言行，无疑是给顾永琼创造了一个非常好、非常温暖的学习环境 。在读书期间，全校同学没人欺负她、嘲笑她、恶作剧她，她上厕所，有同学陪中，下雨天，有同学帮她打伞……她在学校，得到的老师的爱护，同学们的关心、照顾。温暖一直陪伴着她。

　　她顺利地读完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优异的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心仪的大学，但由于身体残疾，被学校拒之门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别说考上大学，就是考上中师中专，毕业后都会分配工作，端上一个铁饭碗。

顾永琼在自己的汽修厂

　　乐观、积极的顾永琼 ，没有气馁。顾永琼去了成都，在省残联下属的一个汽车维修中心工作，学习汽车维修管理，自学心理学。毕业后，她自己在县城开了一家汽车维修公司，走上了自主创业之路。

偶然认识一位老红军，开启顾永琼的公益之路。

　　1991年的一天，从一个来修车的高县司机那里，得知来复镇有位老红军家庭生活困难。顾永琼带了几个职工，来到76岁的老红军李强辉家。

　　李强辉老人因老伴去世多年，两个女儿远嫁他方，因当时政策原因，他生活非常困难。看到老人的那一刹那，顾永琼诧异得张大嘴，很久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老人，瘦骨嶙峋、佝腰驼背、两眼浑浊、行动迟缓。顾永琼根本无法把他与自己在电影里、书本上看到的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军人联系起来，更是不能把他与记忆中那个矫健身影相比拟。

　　可是，当讲起往事，讲起炮火连天的岁月，老人的腰，不由自主地挺直起来；老人的眼睛，焕发出明亮的光芒；老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生动起来，激昂起来，刚毅起来！

图片来自网络

　　听着老红军的故事，顾永琼才明白、才意识到：英姿飒爽的军人、英勇无敌的英雄，有一天，他们的身体，也会老去，老得来像自己的爷爷，行动迟缓、身老力衰。

　　他们年富力强时，保家卫国抛洒热血和青春；他们老了，行动不便了，该由我们来呵护、爱护、保护！当时，顾永琼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老人安度晚年！

　　每个月，顾永琼给老人200元生活费，去看望他两次。每次去，都给他打扫屋子、做饭、剪发、洗澡，和他摆龙门阵，还给他唱歌，把他逗得乐呵呵的。8年后，84岁的老人安详地离开人世。去世前，他拉着顾永琼说，小顾，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呀！

　　就这样，顾永琼开启了自己的义工之路。她以自己的汽车修理厂为依托，为后盾，尽己所能，做公益。

她帮助所有人，自己却永远不麻烦人。

　　 我见到顾永琼的第一眼，就是被她挺拔的身姿所打动。无论是坐，还是站，她的腰都挺得笔直。如果不是她腋下的拐，单从身姿来看，根本看不出她身有残疾。

初与顾永琼接触，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照顾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厂里。晚饭时厂里的食堂做的豆花饭。坐下时，我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搀扶她，想帮她把拐杖放在凳子边。她却说不用，自己得行。

　　 去年8月，叙州区岷江发生特大洪灾，连续多天，她白天联系、组织抗灾物资，晚上亲自给灾区送货。出发时，她让其他人坐小车，她却爬上大货车的驾驶室。大货车的驾驶室车门，离地面1米多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无法想像，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人，能那么利索地爬上大货车的驾驶室。

　　 途中，我们在一个小镇吃晚饭。她张罗着点菜摆筷子，这就罢了，还帮大家添饭，慌得大家赶紧拒绝。当我们要帮她添饭时，她却坚持自己来。送完救灾物资，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谁想，刚躺下2个小时，灾区又打来电话 ，说安置点有个别灾民情绪不稳，希望顾永琼前去帮忙安抚。她又忙不迭地连夜赶去。

　　 去年10月，我们一起去屏山县屏边乡，就餐时，她还去餐馆厨房帮忙，择菜、凉拌，都自己动手。

　　 没接触时，下意识地以为，顾永琼定是个行动不便，处处需要人照顾的人。接触后，就会知道，她只是比别人多了两根拐杖，其他，与常人无二。如果非要说她与众不同，那么，她的与众不同，除了两根拐杖，就是时时都自力更生、处处都不麻烦别人， 每时每刻都在帮助别人。

　　 与她在一起，你感受到的，永远是独立与坚强，佩服与感动 。

特殊的厂规，让她的每个职工都是义工。她像灯塔，引导和激励着身边的人。

　　自她决定 ，以一己之力、一厂之力开始做公益开始，就把“志愿做义工”当做一条厂纪厂规固定一下。每有新职工加入，她都要对人说：到厂里来工作，必须要当义工。如果做不到，另请高就。

　　30年来，厂里的职工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许多人，职工的身份或许变了，但义工的身份却一直没变。由此发散，受顾永琼影响 ，无数的人，加入到义工组织。她创建了叙州区恒善义工协会，担任会长。取名恒善，旨在“持之以恒，善行天下”之意。

　　四年前的春节，顾永琼和几个志愿者慰问退役军人张强。他一开门，见顾永琼提着米、油等慰问品，开口就是一句责问：你们是代表政府来的吗？

　　顾永琼愣了一下，不知他这话代表几层意思。义务做拥军优属工作20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没等顾永琼回答，张强一个电话喊来了10多人，七嘴八舌地提了一大堆不能解决的问题。两个多小时，顾永琼拄着拐，笔直挺拔地站着，默默看着、听着他们噼里啪啦地发牢骚、诉苦。

　　等他们声音渐小、牢骚发完，顾永琼说：我们是恒善义工协会的义工，逢年过节看望退伍军人是我们多年来的习惯，这些慰问品是我的企业和社会各界捐赠的钱买的。你们也可能理解我们是政府派来的，因为党和政府一直倡导全社会要关心、关注、关爱退伍军人。在座各位都是参过军当过兵的人，意志和毅力肯定比我坚强勇敢，我一个女人、一个残疾人，不仅自立自强，而且，还有能力来回报社会、感恩党和政府，我相信，你们一定比我做得更好！

　　一屋子的人，默默地低下了头。张强搬来板凳，让顾永琼坐下。临走，还加了顾永琼微信。当天晚上，他给顾永琼发来微信：顾大姐，我把您朋友圈看了一遍，您太了不起了，向您学习，我也要做一名志愿者！

　　顾永琼说，好啊，下次中小学生国防教育，你去给孩子们讲一堂爱国主义吧。

　　张强第一次给学生讲课后，激动地给顾永琼打来电话：顾大姐，我以前不晓得人还有这样一种活法，人生还能这样有意义。看到学生们用纯洁而崇敬的目光，作为一名退伍军人，我深为以前的行为感动羞愧。

　　从那以后，张强每个月都捐资助学，成为协会里国防教育活动的骨干成员。后来，又有无数像张强这样有着特殊身份的人加入到志愿者队伍，战斗在抗震救灾、抗击疫情的战场上，活跃在国防教育、扶贫济困、创建文明城市，等等岗位上。他们的行动，迅疾；他们的身影，挺拔；他们的面容，刚毅；他们的微笑，温暖。

　顾永琼 的言行，吸引了无数人。她就像灯塔 ，指引着和激励着无数人，加入到义工志愿的队伍，服务社会。

2019年顾永琼在长宁6·17安置点（方勇 摄）

　爱的接力棒，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

　　 无数的人，受过顾永琼的帮助；无数的人，当度过难关后，又变成顾永琼那样的人，去温暖别人，关爱别人。

　　 下面这个女孩，便是这无数人的其中之一。

　　 女孩三岁时，父亲当着她的面，杀死了与母亲有染的男人。母亲逃走，父亲被判无期。原本天真可爱的女孩，从此，性格突变。她给自己织了一层厚厚的外壳，小心翼翼、孤孤单单地躲在里面，与世隔绝。不与人说话，不与人交往。

顾永琼给长宁地震灾区安置点给孩子们讲故事（方勇摄）

女孩9岁那年，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拄着双拐的阿姨。阿姨虽拄着双拐，但行动自如，动作还很敏捷。阿姨满脸笑容，温柔极了，多像以前的妈妈呀。

阿姨问女孩：“你是**吗？”

女孩头一扭，“我不是**”，就低着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阿姨让女孩叫她顾妈妈，愿意像妈妈一样给女孩母爱。

女孩别开脸，不理。在顾永琼进门前，女孩早已听见邻居对问路的阿姨说：“哎呀，你们别去那家，那家是杀人犯，麻烦得很。”

顾永琼走后，女孩把顾永琼带来的水果，扔了。她怕，水果有毒。天上可能会掉馅饼，但不会掉下个妈妈来。更何况，妈妈二字，她恨。

让女孩没想到的是，天上没掉馅饼，但真的掉下一个妈妈来！

顾永琼每周都来女孩家，不管女孩理不理她，给不给她脸色看，都来，来了就忙着和她亲近，和她谈心，教她唱歌，一起做游戏，一起吃饭。

半年后，女孩终于向顾永琼敞开心扉，告诉她扔水果的事。

后来，到了周末，顾永琼便把女孩接到自己身边，自己家，一起生活。每个月，顾永琼都陪着女孩去监狱看望爸爸。

慢慢地，女孩有了变化。脸上经常挂着开心的笑容，主动与人说话了。与顾永琼，更是亲热得如亲生母女。

但在女孩内心，一直有个打不开的结。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终究是怨恨的。是母亲，亲手毁了这个家；是母亲，给了她不堪回首的童年。

女孩16岁，上高中了，亭亭玉立，活泼热情。顾永琼给她准备了生日蛋糕。顾永琼说：“*呀，你可以选择恨你妈妈，我理解你的恨。但是，你的人生，你的心灵，会因此过得很痛苦。妈妈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她犯的错，是上辈人的恩怨。上辈人的恩怨，不该由你来买单呀！”

几天后，女孩主动告诉顾永琼：“顾妈妈，我想通了，我不恨我妈妈了，我要爱她。请您帮我，找到她吧。”

　　女孩终于走出心中的阴影，放下怨与恨，选择了原谅与宽恕。这是顾永琼多年的心愿。 顾永琼就是那人间四月天，是爱，是暖，是希望。

女孩高中毕业，考上大专。大学期间，组建了大学生志愿服务队，力所能及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如今，女孩过着平凡、普通、快乐的生活，工作之余，和顾永琼一起做着关爱他人的公益。

　　女孩是不幸的。三岁的年龄，多么稚嫩呀。才呀呀学语，才蹒跚学步。她还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意愿，脚步还是那样的摇摇晃晃。却突然，天，塌了，黑了。从此，没了妈妈的呵护，没了爸爸的疼爱。有的，全是歧视、冷漠、鄙视。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女孩的心里，也是冰窖。

　 女孩子是幸运的。顾永琼坚持不懈的努力，破除了她的厚厚的茧壳，给她黑暗的人生照进一束光，给她寒冷的心送去一份暖。这光，直抵心底；这暖，融化冰雪。

　　女孩是感恩的。顾永琼的光和暖，改变了女孩的人生。女孩又用她自己的光和暖，去照亮别人，温暖别人的人生。

有了顾永琼，有了女孩，有了无数人奉献的光和暖，这世间，值得。

爱的接力棒，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面传千千万，越来越多的人团聚在顾永琼，加入公益的队伍。目前，叙州区恒善义工协会协会志愿者已达两千多人。

结束语

去年，我看到作家李樯的短篇小说《我们能忍受多少疼痛》，女主人公秋燕从小双腿残疾。母亲对女儿的一生，心灰意懒，认为女儿就一瘸子，只有个逆来顺受的命。但秋燕却什么样的困难都压不倒她，她坚韧地把事业做得风声水起。虽不管如何努力，她始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但她自立自强，敢闯敢拼；她的精神，骄傲而挺拔。小说中秋燕活出的人生，早已与普通人并驾齐驱，甚至，超越了很多普通人。

顾永琼教福利院老人唱歌跳舞

往往，对于身患残疾的人，人们总是莫名地抱着同情心，对他们的人生，就像小说中的一个熟人所以为的那样：“以为她早死了，或者就是躺在脏兮兮的病床上，在黯淡的光线里苟延残喘，没想到她活得那么光鲜，还是那样年轻漂亮。”

小说的秋燕，现实中的顾永琼，修正了我对残障人士同情、怜悯的标签化认识。她们用坚韧、坚强、独自、自强的风采，让我感受到这个群体的不平凡人生。

随着年岁增长，顾永琼从小顾变成了顾大姐、顾妈妈，但不管称呼怎么变，顾永琼都一直拄着双拐，奔波在公益事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