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走读｜用一壶六百年的茶，泡出一个失传的人间

如果能够穿越回一段旧时光，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旅行是很妙的。

时光无法倒流，但有时，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它会倔强地驻足。当时光裹胁着一切呼啸而过，再回首，它却已停留成一场鲜活的过去，一个失传的人间。旧时光不仅可以用来怀念，还可以触摸。

这个角落的名字叫临涣。

这个皖北濉溪县下辖的小镇，其实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以煤和矿闻名，以至于老淮北人在说起它时，顺口而出的地名直接就是临涣矿。直到近年，摄影爱好者发现了临涣的老茶馆，镜头下的“古色”“茶香”通过网络的传播，让这些老茶馆和这个小镇迅速成为网红。在2018年年底，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厅更是授予它“安徽旅游十大古村镇”的称号，这一“官宣”也让临涣一跃成为和西递、宏村并驾齐驱的名村镇。

但如果你想在此领略古村镇的风情，却可能会失望，因为你很难在临涣找到古村镇的影子。事实上，无论从建筑，还是布局，再到街景，临涣与大多数的皖北城镇并无太大差别。即使在那条茶馆街上，一眼望去，也是城乡结合部的画风。在这里，临涣的独特风情更像是一个隐于市的存在，而且它是如此浓缩，几乎全部集于几间老茶馆内外周边的空间里，尤以南阁与怡心两座百年老店为代表。

一脚踏入，闪身就能走进古旧的昨日。一个由梆子戏、粗瓷碗、旱烟袋、旧家具、老水壶、烟煤炉和老墙上的黑白照片所构成的世界会缓缓展开，那些你以为被时光掩埋已久的生活场景，又以最原汁原味的姿态，活生生将你包围。

最值得品味的却是此间的人，那些面孔。或沉浸，或沉默，或聚谈，或散坐，自有一份旧时光中的悠然。无论是一双摁着旱烟锅的手，还是一只被捧起的茶碗，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古风。梆子声伴着略带沧桑的唱腔，在腾起的茶雾中，殷勤的茶房，细啜慢品的茶客，手挥五弦的老人，共同在这个老茶馆的午后，将生命打理成一桩真正的赏心乐事。

这个场景中的所有元素几乎都是粗糙的，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奇妙的精致感，不仅自成一格，而且直抵最优雅闲适的原形本质。

当然要点一壶茶，价格有两种，30元或50元，后者会多出一份熟花生和炒瓜子。网上至今仍传，五角钱即可在茶馆畅饮一天，实地考证，并非如此。或许，很早以前是这样，但如今，却已成为消逝的过去。

上茶很快，一把陶壶，几只粗瓷黑茶盏。提壶倒茶，学着周边人作品茶状，但心里想着的却是要不要用手机发个圈。可见，揣着一副现代人的浮躁身心，即便置身其间，再怎么使劲融入，也仍只能是一个旁观者。所谓身已至，心仍远，人生如茶，都是需要火候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老茶馆对于临涣更像是一个异数。饮茶之风传承百年之地，却并不产茶。临涣茶馆所饮之茶唤作“棒棒茶”，因取六安和祁门红茶茶梗制成，形如棒棒，因此得名。茶无论红绿，都以芽为贵、叶为次，而梗一向是下脚料了。但临涣人却偏能将下脚料喝成人间妙味，真是绝妙的逆袭。

虽不产茶，却有好水，临涣的茶风在物料上全是靠水撑起来的。非土生土长的淮北人，可能很难真正理解一个“水”字背后的甘苦。淮北地区人日常用壶烧水，只需一年，壶就会胖出三斤，内壁会结一层厚厚的白色水垢。至今犹记幼时老爸用锤子清理壶垢的情景，铁锤敲打下，大片的白色水垢落了一地，捡起察看，硬如石块。用这样的水泡茶，就是毛峰龙井，也只能是落草为寇的下场。

其实北方的水大都太“硬”，所以连北京城里的皇上，也只能拉玉泉山的水泡茶，好的泉水自然成了奢侈品。这种奢侈感是日常喝着大别山泉水的合肥人和六安人难以理解的。所以身处淮北，自古多好泉的临涣可谓是得天之宠了。临涣有四大古泉：回龙泉、金珠泉、饮马泉和龙须泉，延至今日，只有龙须泉仍可用。

其实，整个皖北地区的头号民间饮品是酒。在这块平原上，几乎每个城镇都有着“这儿的麻雀也能喝八两”的定律。在一片酒林里，临涣却以茶独居，颇有遗世而立的脱俗感。

为何会如此？一说是临涣古时为商埠，茶馆当然是谈生意的好去处。另一说是临涣人性喜聚谈，在茶馆摆一场“龙门阵”自然是性之所至的乐事。还有一说是，临涣旧时有“茶馆评理”的生活习俗，在茶馆聚议调解民事纠纷，茶馆承担了“民事法庭”的功能。

但我个人认为，这三种说法仍不足以释疑。因为任何一项传统想对抗时光和世事的变迁都极难，在这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国家，放眼国内，几乎所有的地区，都曾有着自己独特的历史民俗文化，但绝大多数却只能湮灭在时间的尘土里。偶有幸存，很多只能依赖地理上的隔绝，例如山区或是过于偏远。但临涣地处平原，要知道，它现在距一个万达广场不到40公里。以上三种说法也只解释了这一民俗的形成，但却仍无法解释它得以顽强保存并自然存续至今的原因。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能让这个小镇的茶馆抗得住六百年的光阴，这可能是临涣最后的秘密。

临涣归来，很多朋友问我值不值得去。这一问其实难答。因为临涣并不是现代标准的旅游天堂，它只保有了失传人间的一幕。这儿没有让人惊艳的自然风光，也没有让人叹为观止的人文景观。

但如果你想泡一壶六百年的茶，来洗洗身上现代的风尘，那么，可以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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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图片均为实地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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