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电影里，你永不散场

人生如一场电影，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故事里饰演主角。我是主角，你也是我电影中的主角，必须的。

人生如演电影，不同的是，影视剧的剧本早就写好，而人生的电影，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

三十年代，繁华的上海街头，夜幕降临，灯红酒绿的东方之都，俨然不夜之城。穿束身旗袍的女郎，流苏披肩，踩着高跟鞋风姿绰约地摇曳步舞。笔挺西装，烫着头，头上抹着油，可滑倒苍蝇，脸上光洁的男子挽着那些仪态万千的时尚女郎，上海滩的夜，笙歌漫舞，流光溢彩。

在这不夜城的一隅，有一个瘦削的男子，跛着一条腿，一件皱巴巴洗的发白的布长袍，坐在街头的石凳上，一把二胡，一曲悠扬的曲子在夜色中如泣如诉，在他的旁边，坐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捧着个缺口的瓷碗，不时向来往的那些男女们说着，先生，小姐，行行好。

石头，收工了。男子起身，扶着拐，男孩接过二胡，扶着男子。今日有个太太心善，给了不少呢。男孩脸上洋溢着笑，有些泥污的脸，衬得牙格外白。好呀，好呀，再凑够一点，九月份开学，就可以进学堂了，坚叔的伢子可以做个文明人了。男子眼里充满希望。

坚叔是在八年前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在小巷子的尽头，看见石头的，他就被一块布裹着，躺在一个竹篮里，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看着坚叔。你那时候小呀，小的就像，嗯，就像，坚叔说着，用手比划着，一块这么大的石头，圆乎乎，肉团团的，那大眼睛一转不转的。我就想，这么讨喜的孩子，怎么扔在这了。后来，石头就是坚叔的石头了，无论风雨阳光，在这繁华的大上海，爷俩牵着手，相偎相扶。

又一天，坚叔和石头居住的滚地龙（就是用茅草搭就的小屋），来了位贵人。一位白肤盘头的太太，穿着真丝绣牡丹的旗袍，后面有个端庄的小丫头，为她撑着遮阳的花伞。石头正和坚叔吃着清的见底的菜粥，一抬头看见她，这是那天给钱的太太，石头认出来了。先生，太太微欠着身子，对坚叔笑着，侬出来一下好莎。太太声音软软的。坚叔放下碗，有些局促不安地把双手在长袍的前襟上搓揉着，这么一个漂亮，看起来有身份的太太这么客气对他，他显然很不适应。

坚叔其实不算老，也就40出头，岁月却在他脸上留下了无数深深的沟壑。多年的卖艺生涯令他有了不属于40岁的苍桑。他走出小屋，过了很久，太太离开了，坚叔蹒跚地拖着腿走进屋。他的手上多了一包钱，这是石头从未见过的数，这么多！石头激动地放下碗，跳起来。可是，坚叔沉着脸，吃过饭，坚叔告诉石头从此可以不必卖艺了。一夜，石头沉沉地睡了，梦里笑的香甜。坚叔失眠了。

下午，云家太太一边落着泪，一边诉说，原来太太原有个儿子，叫云飞扬，聪明活泼，乖巧懂事，谁知去年夏天，在草从玩，被蜱虫咬了，只一天就去了，走时才八岁，那日云太太与先生看电影，正看见石头，不想竟与飞扬形神酷似，仿佛重生，先生太太回去都甚思念，才打听到这里，意思想认石头做儿子。

这八年里，石头朝夕相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如果留在身边，难道一直住着滚地龙吗？云太太一看就是个善良的人，石头跟着去过好日子了。

早上，坚叔让石头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边，慢慢说起昨日之事。石头大声哭叫，不，不，我是石头，坚叔的石头！哪我也不去！

我去了，夏天谁给叔扇风，冬天谁给叔暖床！

谁知坚叔突然拿起扫帚打向石头，大声骂，你这东西，当日就是为你，伤了腿，现在有人要你，你还赖着我不成。

石头眼里泪水像断线珍珠，三年前，一条恶狗朝他扑咬，是坚叔冲上去拦狗，谁知却摔下石阶，自此，坚叔的腿便跛了。

早饭后，云太太云先生一起来了，石头跟着去了，他一步一回头，含着泪，离开了将他养大的棚户区，离开了滚地龙。

许多年后，石头已成了北京大学的中文教授，成了坚叔口里说的文明人，他的名字叫云飞扬，他娶了一位秀外慧中的夫人，他的儿子，小名就叫石头。

云飞扬常在家中小院拉二胡，悠扬的琴声如泣如诉，云飞扬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在我的电影里，你永不散场。

你那时候，那么小，小得就像一块小小的石头，坚叔用手比划着，坚叔，我是石头，你的石头，坚叔，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