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岁月可回头（二）

白日的高温晴热一扫而净，此刻外面天色尚亮，只是黄昏已悄悄降临，时令快到清明了。春分过后，白天果然长了许多。我坐在渐暗的窗前，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斑鸠又在叫了，还是早上的那只吗？声调节奏都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尾声，总让人心里发颤，我常常疑惑，难道只有一只斑鸠吗又或者是所有的斑鸠的叫声都一样的吗？斑鸠的声音很孤独很声嘶力竭，跟青蛙不一样，那是一整片的，开始还能听出一声两声，然后便是整个的夜晚都鼓荡在这蛙声里了；跟小鸟的叫声也不一样，小鸟的叫声虽然也能分清一只还是多只，但那叫声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特点，叽叽喳喳的一阵子，然后再叽叽喳喳的一阵子，很欢快很清脆甚至很顽皮，像一群没心没肺的孩童，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着叫着……使得这个黄昏显得格外的安详！偶尔还有几声犬吠，在这样的鼓噪声中，竟然还有一阵音乐声，也许是电子琴吧，我闭上眼睛凝神谛听，希望能从各种嘈杂声中，辨出什么曲子来！那似曾相识的曲子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我慢慢地跟着节奏哼着哼着，白狐！我不由得一愣，这是一首老歌啊，弹琴者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应该是初中生吧，初三的或者高中的孩子应该是没有时间弹琴的，而能够不断地弹这样的曲子的人，总觉得应该是有一些沧桑的人！

我喜欢黄昏，尤其喜欢乡下的黄昏，在那渐渐暗下来的时光里，我将自己固定在某一处角落，或者是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或者是楼顶上的平台，或者是油菜花海里，那里通常没有人来打扰，我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任黄昏悄然降临，将我淹没在夜色里，我抱膝独坐，望着远处，我最喜欢的便是放学回家后，拿一本书坐在楼顶上，看着背着，当字迹渐渐模糊的时候，便抬头向前方望去，油菜花的绚烂尽管在黄昏里也显得那般热烈，在一片花的海洋中有绿树簇拥下的农家，仿佛一座座绿岛漂浮在花海中，袅袅炊烟从那些绿岛中升起，在那片花海中有一片波光粼粼闪烁，那是东湖，跟西湖遥相呼应，而天边的殷红的晚霞也在渐渐地消失，整个的天地在寂然中渐变成了一种只有深浅两种黛色的水墨画。

我听到了嘎嘎的声音，那是几只大麻鸭列着队不慌不忙地回来了；鸡们也不甘落后，全部聚拢在门前，它们可不像鸭们那般大气，非得吵吵嚷嚷地聚集着，等着妈妈端出一瓢稻子来，撒到地上，它们便争先恐后地啄食，而那几只尚在别处贪玩不想回家的鸡们听到妈妈边撒食边“啄啄啄……”的呼唤声后也赶紧回头加入抢食的大军，那只大红冠子的花公鸡太霸道了，时不时抬起头来猛地啄旁边的母鸡一下，一时间鸡飞鸡跳，好不热闹！而那几只刚才还大模大样一派将军气势的鸭们见到有食可吃，也赶紧卸下架子，风度全无地埋头用它们的那只扁嘴一个劲儿地往前伸着脖子去抢食，我家的黄昏是热闹的。妈妈喂完了鸡之后，便去厨房做饭，待会儿再出来时，地上的稻粒差不多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几粒瘪瘪的空壳，还有它们吃饱后遗留下来的粪便。那些刚才还抢得不亦乐乎的鸡们鸭们此时已经安安静静地入了巢，妈妈便会拿起专用的两块砖头堵住了巢门，其实那就是开在墙壁上的一个洞口。我曾经很奇怪，既然鸡鸭们如此自觉地入了巢，干嘛还将洞口堵住，后来才明白，如果不堵住洞口，鸡鸭们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只要外面是亮着的，不管是天亮还是灯亮，都会钻出来，又是叽叽喳喳地一阵乱哄哄。

我听到了猪的哼哼声，然后是爸爸跟猪说话的声音：哼，哼什么哼，又饿了啊！过来，吃！我知道那是爸爸在给猪喂食了，我甚至能想象出爸爸边看着猪吃食边微笑着跟它们说话的样子。爸爸一生偏爱养猪，并且一般都喜欢养两头，他说，两头猪，抢食，赛着长，一头猪，容易娇气，还挑食！爸爸还不放心别人喂食，他嫌弃我喂猪时将猪食倒得到处都是，有的还溅到了猪身上，他则小心翼翼地趁着猪不留神地从它们中间倒进猪槽里去，我则不是，因为猪见到食物来了，便迈着小短腿赶到猪槽边，仰着头对着我叫唤，似乎在催着我，也不管它们站着的位置挡住了猪槽，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哼哼，我看着两个对上面望着的猪头，将猪槽遮得隐隐约约的，便会喝到：站边上去，让开点！可是它们哪懂啊，还是一个劲儿地对着我叫唤，我不耐烦了，便会瞅着空子倒下去，但难免还会溅到猪头猪身上去，所以，爸爸见了，总会训我，这么点事都干不好，一来二去，也不再叫我喂猪了，爸爸对养猪有一种偏爱，也许在那些挣钱很难的岁月里，仅仅指望着棉花白的那点钱过日子是捉襟见肘的，尤其是我们几个孩子上学的学费，爸爸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养猪上面来，还养过老母猪，养过鹅……后来便是承包起了鱼塘，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他养猪的热情一直都没减过，并且亲力亲为，除了喂猪，还定期清理猪圈，猪生病了，也是他治好的，记忆中猪生癞疮，他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粉笔样的东西，给猪身上东画画西画画，竟然真的将那些癞疮给画没了。有时看到爸爸对猪那种柔声说话的样子，不免感慨，他对我们都没有这么温柔过，而他的那张脸也似乎只有对着猪的时候，才无比的温柔。

我听到了奶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说着“这孩子天黑着了，怎么还没回来啊，别的孩子都已经放学了啊！”大多时候是自言自语，我听她念念叨叨的，赶忙冲楼下叫一声：我回来了！她便抬起头往上看一眼，说，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也不开灯，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然后我便回到房间，开了灯，在骤然亮起的灯光里，黑夜真的来临了！

忽然外面一阵滴滴答答的雨声，我以为下雨了，赶忙奔到阳台上，伸出手一探，没下雨，是对面的太阳能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知哪家的太阳能水上满了没关上，就这样滴滴答答地制造着人工雨。我站在阳台上，仰望着东面的天空，一轮明月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而西边则有一颗星星调皮地眨着眼。这么大的天空上，只有这颗星星在闪烁着，不远处的高楼上则是红灯闪闪。这小区，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渐渐地被高楼包围了，想当年我们刚搬进来时，四周还是一片农田，小区已老矣！只是明月还是当年的那轮明月，星星也是当年的那些星星！

我望着这明月，忽然感到了一种灵魂被释放的感觉！有多长时间，没有这般认真地看着这月亮这星星，没有认真地看着这夜晚了！城市的高楼禁锢了我们的身体，而我们也在无形中将自己的灵魂禁锢在了手机里。白日的奔波让我们的灵魂无所栖息，夜晚，何妨放下一切，打开窗户，拥抱这城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