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离开（十六）

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孙丽芳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心里只想着杀人就要偿命这个从古至今的法理，她所有的意识里都在想自己已将难逃活命。可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她曾经憧憬着在年老体衰的某一天，自己油干灯枯，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向所有的亲人微笑告别，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再也不醒来。那将是自己人生最完美的终结。但终归这个梦想和她所有的梦想一样，成为妄想。她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安静地老死对她来说和每一个愿望一样，最终都是奢望。就算没有发生今天这样的事，终有一天，也会发生另外的事，让她在猝不及防中离开这个人世。她的人生，何时有过幸运?任何环境，如果有不幸发生，她一定是那个不幸的人。她不知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这辈子要来承受这样的惩罚。

看到一地狼藉，孙丽芳的脑海也是一片混乱，她多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什么也没想，就开始动手将王树生的尸体移到卫生间，用一张床单包好，将房间打扫干净，就像这事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坐在沙发上发呆，所有的岁月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一个个从自己的眼前掠过，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无拘无束的欢笑，那个因弟弟离世而惊恐睁大的眼睛，那个被狂暴夺去初夜的迷乱的女孩，那被虐快死疯狂挥刀的女人，这所有的人都是她，当然，还有那个在寒冷的夜里，被柳志杰拥在怀里看月亮的女孩。虽然这个镜头极为短暂，但还是被孙丽芳定格在了自己此刻的思绪里。

柳志杰在哪儿？他们有多少年没有联系了。但不管过去多少年，她相信，柳志杰一定不会忘记她，虽然自己肯定已经不再是他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人，但至少会像想起一个老朋友一样，偶尔会想起她。想到柳志杰，孙丽芳内心一个极小的角落似乎开始复苏，阵阵暖意从那里蔓延开来。她喜欢这种感觉，这么多年来，这种感觉如暗夜中的微光，一直在温暖着她，拯救着她。天知道这么多年了，在每一个心情郁闷的时候她脑海中怎么都会冒出这几个字：柳志杰在哪儿？而她的思绪在告诉她：在她的心里，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她一点不希望他再出现在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里，只想他完美地存在于自己每分每秒的意识里，让她开心，让她满足。

此刻，她却希望柳志杰能在身边，告诉她该怎么做。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他总能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陪着她看天空、看白云，陪着她走过一段段忙忙碌碌的路，为她唱一支支她喜欢听的歌，让她开心。在每个难题来临时，总会告诉她：别急，不是还有我吗？每每她都会在他这句话里安下心来。

她不明白，柳志杰已经没有了父母，应该是经过了人生最大的悲伤，他的工作生活中一样遇到很多难题，为何他就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埋怨过，也没有叫过苦，总是不断地给她安慰、给她信心。他的世界比她这个双亲尚在的人有更多的阳光和热情，而她的人生似乎一直在泥潭中挣扎，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直到将自己毁灭，才算完事。

她始终认为，无论她有多爱柳志杰，她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急难时候，她又没有办法不想他，想柳志杰会告诉她怎么做，会给她想什么办法。可现在这个难题又该如何解决？志杰，恐怕你也没有办法了。她只知道，无论什么办法都不可能让她再继续以前的日子。警察很快就会找到她，她不想逃，可她不想现在就被抓起来，然后顶罪处死。她还有一个愿望，她就想再见见柳志杰，见见这个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见一次就好。

天还没亮，她就锁好房门去了火车站，她知道，警察暂时还不会发现王树生，至少两三天内不会发现，她要用这几天，去见柳志杰，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她不知道柳志杰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但在火车站售票处，她还是买了一张去往曾经那个城市的火车票，然后才给柳志杰打了电话。她还在想着柳志杰那套干净清爽的出租房，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早已经离开了那出租屋，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是啊，他应该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了。他的家是什么样的呢？他是一个那么有责任心会体贴人的男人，他一定娶了一位温柔善良的妻子，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已经很大了吧，这么多年了。孙丽芳是在对柳志杰的各种想象中踏上了火车。

孙丽芳已经对未来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从她将那把水果刀捅向王树生的时候，她直觉里就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见柳志杰一面。

此刻，她已经躺在了柳志杰的床上，在枕席之间，闻着柳志杰的气息。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她不再有任何牵挂了，等和柳志杰告别，她就会去投案自首，她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辩解，她也不想自己的人生再以另外的方式得以继续，不想，一点都不想。此刻，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自己曾经想将自己练成一个儿子，给他们以依靠。尽管这些年来，她不断地给父母寄钱，但她却从来没有，真的从来没有想要回去看望他们，她觉得从她带着卖高粱的钱乘上离家的长途汽车，她就已经和他们没有了关系，世间让她的心千疮百孔，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想去见他们的能力。此刻，她只求一切都能快刀斩乱麻般结束。

她就这样想着，整颗心在随着夜的深沉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此时，屋外的电视还有隐约的声音，她知道柳志杰还没睡，可她根本无任何想法，很快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