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离开（六）

发现孙丽芳不见了是在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张水莲去给孙丽芳送早饭，打开房门，却没看见人。她几间屋子都找了，都没人。她想到孙丽芳是不是到屋外去了，又跑到屋外去四处看，也没看到人，又在房子周围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这下才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了王树生。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你找过了吗？又没有车，她能跑哪去？”王树生有些不相信，漫不经心地说。“真的，我周围全都找了，没看见人，”张水莲着急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王树生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吃定了她跑不出去，肯定是跑附近哪里去耍去了。管她的，爱回来不回来。随她，老子就打了她一顿，未必她还就不活了？但转念又想，是啊，又没有车，她能跑哪去，这附近也没有啥可去的地方，她跑不出去，又不见人，会不会……

王树生想到半个多月前自己对她的毒打，内心还是隐隐有点不安，或许，自己的确太狠了。他丢下手中的焊枪，到周围找了一圈，包括山里的那些渔塘边都没放过，但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看到，又问了附近的一些人，也没有人说看见他媳妇。后来，他经多方打听，知道前一天有一辆拉矿石的车曾在村里停留过。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该不是跟着那个货车司机跑了吧？”他没再寻找，但给村里的人都打了招呼，让下次看见那个货车再来时，一定要通知他。

一个多月后，那个货车真的又来拉矿了，还是那个司机，王树生将那个司机狠狠打了一顿，但无论如何逼问，货车司机都说那天孙丽芳是上了他的车，说是自己母亲病了，她要回去，再三请求，他才让她上了车，不过刚到县城，她就叫他停车让她下车了，说是要去找回村里的车，然后再也没见她了。

孙丽芳是在这个货车经过厂外的土公路时将它拦下来的。在这之前，她被王树生打得躺在床上，每天想的就是如何离开这里。她知道，如果不走，或许有一天，她会被王树生打死。有好几次，她听到了大货车开过厂外土公路的颠簸声，她忽然想碰碰运气。终于在那天拖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带着一个小包袱站在了公路边，拦下了这辆车，告诉了司机她要回去看母亲。为了让司机相信自己没说谎，还边说边哭了起来。这是装给司机看的，可也是她真的为自己在哭，那一刻的着急是非常真实的。

货车经过昭远县城，她让司机在随便一个路边停下，她下了车。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呆在这个县城，她得赶快离开，王树生很快就会找来的。她迅速来到县城长途客运站，买了一张到广州的汽车票，踏上了去广州的路。她对广州也是完全陌生，只是之前听村里人说，以前村里那个父母早亡的赖二前几年就跑到广州去了，据说在那边挣了不少钱，过年时，又懒又好吃的赖二还带了个女孩回来，让村长将占用他的房子还给他。他家住的是以前地主家的房子，土改时地主被赶了出去，地主的房子分给了几家人住，其中就有村长家和赖二。赖二父母早年就死了，一直是他一个人在住。赖二虽然不赖，但确实很懒，土地还没包产到户时，他还可以跟着磨洋工混工分，但土地下放后，他就自己碗里的稀饭都吹不凉了。听说广州那边好挣钱得很，他就跟着一个几年前就出去了的人一起去了广州。他去广州后，村长就自作主张将赖二的房门撬开，将他家堂屋用来喂兔子。后来还是赖二给了村长一笔钱，村长才将房子还给他。听赖二说，这地主的房子是老房子，是古董，可值钱了。

孙丽芳想到赖二这样的人，都能在广州挣到钱，她肯定也没问题。可事实和她想象的却完全不一样。

经过两天三夜的颠簸，孙丽芳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高楼，越来越多的灯光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知道，这就是广州，村里很多哥哥姐姐都来打工的地方，她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干什么。面对这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她心中突然充满恐惧，那种恐惧比她当初从家里逃到那个小镇上更为强烈。那一晚，因为没有身份证，她没能住进任何一家旅社。蜷缩在汽车站旁的长条凳上，她度过了走进广州的第一晚。

第二天睁开眼睛，孙丽芳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找事情做，得解决自己的吃住问题。她沿着街边看招工信息，专拣那种要包吃住还不看身份证的看。最终，她被一家餐馆留了下来，包吃包住一个月还给600块钱。孙丽芳很满意了。她知道目前自己已经别无选择，重要的生存问题解决了，在这个全国各地都疯狂奔来捞金的地方，她相信也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孙丽芳又开始继续她刚到那个小镇上时的计划和梦想。每每休息的时候，她继续看书学习，继续留意这个城市里的各种信息，她想找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还要找一份能让自己有时间去读书的工作。这样的机会居然让她给找到了。那天下班后，她一个人沿着街边闲逛，见到一张免费电子商务培训的启事，培训后成绩优秀的可经推荐就业。孙丽芳心动了。虽然培训有规定的时间，但她可以和同事换班参加。经过短暂的思考，第二天下班后，孙丽芳就找到了这个培训机构，填写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参加了这个在当时看来还有些让很多人似懂非懂的培训。当然，那时没有人知道，电子商务会成为未来一个热门职业，而孙丽芳看中它，完全是因为它的免费培训所吸引。

孙丽芳坐在培训班教室里，再次发挥了她从小就养成的能学肯钻的优点，很快就成为培训班上学得最好的学员。在结业考试中，以优异的成绩被培训机构推荐到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做客服，虽然不包吃包住，但工资比在餐馆时多了几倍，她算了一下，除了租房和生活，她每个月能存的钱都比在餐馆时的工资高。她辞掉了餐馆的工作，来到了这家公司，而在这里，她就认识了让她后来刻骨铭心的柳志杰。

公司规模很大，在全国都有子公司，主要是通过网络平台发售商品，让顾客能在全国各地都能买到这家公司的商品。柳志杰也是这个公司的员工，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了这个公司，孙丽芳来时，他已经是孙丽芳部门的主管，在这个公司已经干了两年了。起初的孙丽芳并没引起他过多的注意，一个做客服，一个做技术，没什么工作上的交集，柳志杰只是觉得这个新来的女孩一天到晚都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干着自己的事，不多言语，沉静的微笑很是让人放心，也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