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离开（五）

孙丽芳吃惊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有几天，她老感觉自己没胃口，又没吃啥不好的东西，也没有感冒，她没在意，想到过几天就好了。直到早上起来，她开始干呕，而且从那以后随时都有想吐的感觉，特别是闻了油味，更是想吐，她才一下子想到自己这个月的例假已经超过十几天了都没有来，脑袋里轰的一下：“我怀孕了！”对这个发现她无比震惊，但也知道这是在意料之中。在她被王树生压倒在床上的那晚开始，她就提心吊胆。已有的生理知识告诉她，在王树生和自己频繁的性生活中，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一直带着一种侥幸心理，祈祷着不要怀孕。但她终于证实，好运真的不会光临自己，自己永远是那个不幸的人。

看到她这个样子，在厨房做饭的张水莲心中有数：“丽芳，你是不是有了？”“我也不知道，”孙丽芳不敢否认，但也不想承认。我看你这样子，精神不好，一天到晚焉眉焉眼的，饭也吃不下去，我这得给树生说，喊他注意点，不能像以前那样折腾了。”张水莲把孙丽芳怀孕的事告诉了王树生，他在经过瞬间惊讶后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喜悦，只是叫张水莲多给孙丽芳说说，她年纪小，啥都不懂。然后就把孙丽芳叫来：“大嫂说你怀娃儿了，你从现在起不要上班了，好好在屋头养娃儿，我喊妈来给你做饭，”

孙丽芳不太相信在她的肚子里会有一个小生命和她一起心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孙丽芳能感觉到孩子的胎动，甚至能看到肚皮有时会某个地方鼓起，她相信那是孩子在她肚子里伸胳膊蹬腿，她知道，她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孩子，而且在一天天长大，但她一点没有将为人母的兴奋。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在心里默默地说：“宝宝，你来得不是时候，我真的不想你来，”她希望这个孩子被王树生折磨掉，她还经常趁王树生不在时，在房间里又蹦又跳，希望能让那块在她身体里新长出来的肉给跳掉。可并没有。十个月后，17岁的孙丽芳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婴。

看着这个在自己怀里粉粉的肉团，孙丽芳内心的绝望继续升级，她不想当母亲，她才17岁。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娃娃脸，很不甘心。可她该怎么办？她对那个孩子没有一点点的爱，她觉得，如果自己弟弟的夭折是自己的错，那这个孩子的出生，就是上天派来惩罚自己的。“老天爷，惩罚应该就此到头了吧？我不想要再为我曾经的错付出代价了，老天爷你饶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很多个夜晚，孙丽芳从梦中哭醒，枕巾湿了一大片。无论如何，她依然不甘心，她在揪准任何一个可以离开这里的机会。

似乎是孩子感应到了母亲对自己的不欢迎，小女孩从出生开始就非常爱哭闹。孙丽芳并不知道孩子这样的哭闹不正常，孩子哭她也哭，她不是为孩子哭，而是为自己哭。她从内心就嫌弃这个孩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带她去看医生，王树生似乎也并不在意孩子的哭闹。他虽然比孙丽芳喜欢这个自己三十多岁了才得到的孩子，但他也认为孩子爱哭是天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偶尔的夜晚他会抱着她哄一下，但哄不了他就不管了，自己跑到隔壁房间睡觉去了，任由孩子和孙丽芳折腾。

那一天早上，被孩子哭闹得实在有些心烦意乱的王树生，终于安排了载孙丽芳来的那辆面包车，送孙丽芳带已经在发高烧的孩子去镇卫生院看看。孙丽芳用一张小毛毯将孩子裹好抱在怀里，但糟糕的路边依然让车子一路颠簸。在这一路颠簸之中，孩子哭声由强到弱到渐无。还没到医院，孩子就在孙丽芳的怀里没有了声音，孙丽芳以为她睡着了，可抱到医院，打开小毛毯，感觉到孩子全身冰凉，医生只看了一眼，探了一下鼻子，就狠狠瞪着她：“你这是咋个带娃儿的，你娃儿命都没得了，你还送来干啥子？”这时，孙丽芳才摸摸孩子的鼻子，已经呼吸全无。她一下子全懵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孙丽芳看着在自己怀里已经闭上眼睛的婴儿，眼泪再次流了出来，这一次，她是真正为孩子哭泣，她在心里不停地对孩子道歉：“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早该知道你生病了，来生，你不要再当我的孩子了，我不好，我做不了好妈妈，你快去托生吧？去找一个好妈妈，一个会爱你的妈妈。”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为女儿，也为她自己。她在想，如果自己当初生下来就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就生病离世了，那该多好，她就不用来承受这一切的一切了。

马车将抱着孩子的孙丽芳重新载回了那个山沟里。一路上，孙丽芳除了失女的伤心，还有怕面对王树生的恐惧，虽然到目前为止，王树生还没有对她动过怒，但她看到过他在其他人面前的火爆，包括他自己的妈，他可以将自己的妈吼得不敢吭声，还会对犯了错误的工人一阵拳打脚踢。她知道迎接她的一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

当王树生看到孙丽芳放在小床上已经僵硬的女儿，就是一阵怒吼：“就是你，是你把自己的女儿害死的，又没叫你做什么，就叫你把孩子带好，你是怎么带的？”孩子才出生几天，王树生还没发现这个软不啦叽的婴儿有什么可爱的，对她也谈不上什么父爱。但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这是他的血脉，他不能接受孙丽芳就这样让她这么轻易就离开了人世。

看到一脸泪水的孙丽芳，原本就脾气暴躁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完全不顾孙丽芳还在坐月子，抓住她的头发就往墙上撞，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你他妈害死了老子的娃儿，老子还要叫你生，你现在就给老子再生一个，”盛怒之下，王树生将孙丽芳的衣服撕破，孙丽芳狠命抱紧自己的双手，任由拳头和穿着皮鞋的脚雨点般向自己袭来，“树生，你不能这样啊，丽芳这才刚生了孩子啊”，正在厨房择菜的张水莲匆匆跑来，强行将王树生拉开，已经被王树生打得遍体青紫、口鼻出血、衣不蔽体的孙丽芳才躺倒在地上，任由全身的疼痛折磨着自己的内心。

张水莲将王树生拉出去后，又返回来将孙丽芳拉起来，扶到床上躺下，看着她满身的伤，心疼得直掉泪，直骂王树生太狠，又叫孙丽芳不要给他一般见识，是孩子不在了，他才这样，平时不这样的。孙丽芳一言不发躺在床上，肿痛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弟弟离世时，父亲将孙丽芳打了个半死，这天，王树生再次让孙丽芳在失去女儿后，被打得遍体是伤。

孙丽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天毒打之后，王树生看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孙丽芳，还是有些后悔，但他做不到向孙丽芳道歉，他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怎么能向一个女人道歉，而且她没带好孩子，本来就有错。他叫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给孙丽芳开了些内服外用的药，让张水莲去照顾孙丽芳，自己则留在了厂里，半个月没有回家。直到有一天张水莲来告诉他，孙丽芳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