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遭陌生男子爬车后加速躲避获刑，究竟是正当防卫还是过失致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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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妻子争执后，山东潍坊小伙李某突然异常。他跑上大街开始一辆辆拦车，拦到了六旬老人李吉孝的车。

六旬老人李吉孝驾车时，遭陌生人李某“突袭”，以为遇到“碰瓷”或吸毒的，便没敢停车，加速绕过前面停的厢货车。

“跳上我车后，他在车里乱踢，踢到我左胳膊、肩膀、方向盘……”李吉孝对警方回忆说，看到对方面部表情很狰狞，身上没闻到有酒味，他很害怕就踩了油门。

行驶一小段距离后，李某从车顶摔下（视频显示“疑似跳下”），倒地不起。一位目击者作证时描述，李某“看着完全失去了理智，有些癫狂。”

妻子找到李某时，他躺倒在路上。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抢救时，李某挣脱跑了，后被行人和警察截住带回医院，经救治无效，5天后死亡。

事发8个多月后，李吉孝被当地检方公诉至法院，认为其已经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他人死亡而轻信能够避免，致一人死亡，应追究刑责。

2020年10月29日，潍坊市奎文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李吉孝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刑两年半，附带赔偿被害人家属11.8万余元。

宣判后，李吉孝不服，提出上诉称，在面对李某主动实施的突然加害行为时，直接触发其避险和防卫本能，他应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据悉，目前此案二审尚未开庭。李某的妻子对附带民事赔偿不满，也提出上诉。

店铺租赁谈崩了，小伙与妻子争执后突然上街一辆辆拦车

案卷材料显示，2019年8月17日，李某与妻子来到一家茶城，计划签商铺房屋租赁合同。“为了签这个合同，他已经失眠好几天了。”妻子侯女士向警方回忆，他们商谈签合同事宜有四次，一直没达成协议。当天，因合同细节问题，彼此又没达成一致，房东将500元定金退回，不租给他们了，李某气呼呼走出店铺。

“李某让我上车，准备开车离开。我看他比较生气，担心他开车不安全，就让他停车。他没理我，继续开车，我就准备拔车钥匙，李某踩住刹车，我从后排座椅站起来，把车钥匙拔出。”

侯女士描述，她在车上没打李某。李某不开门也不下车，她拿钥匙将车门打开。拉开门后，李某下车过程中蹲倒在地上，然后起身拿着她的包跑。

跑了十几米，侯女士喊李某将包拿回，他跑来，夫妻二人开始抢包。“因为包里有3.8万元现金，我怕他拿着包扔了或弄丢了，就把包抢了过来，李某就往玉泉街方向跑……”

与妻子争执后，李某突然快速跑上街，开始一辆辆拦车。事发地的监控视频显示，当天下午14时24分许，李某拦住第一辆黑色越野车，用手捂头在车前跳来跳去，越野车被逼倒车后停下。

△与妻子争执后，李某跑向街上拦车

随后，李某跑向后第二辆车——一辆厢式货车。厢式货车司机向警方描述，前面好几辆车停下，他也把车停下，看见有个男青年围着前车乱转乱跳。之后，男子向他的车跑来。

“当时，我副驾驶的车窗没有关全，他（李某）一开始用手拍窗户，我很害怕，就想开车走，所以挂上挡、准备向前走。这时，男子把头从副驾驶窗户伸进车内，往我车里爬，我害怕伤到他，就踩住刹车和离合器，不敢向前走。”

据这位厢式货车司机回忆，李某进入他车后，在车内用手乱拍乱抓，脚也乱蹬，不说话，感觉不像正常人。为让对方下去，他伸手开副驾驶门，这时，脚松开了刹车和离合器，车还被憋熄火了。门打开后，男子从车上跳下，跑去爬后面的车了。

老人开车遭陌生男子马路“突袭”，害怕下踩油门致拦车人倒地后死亡

李某拦的第三辆车，是60岁老人李吉孝开的黑色轿车。据李吉孝供述，当天下午14时30分左右，他与朋友在饭店聚餐后，开车走到玉泉街向西70米处，前面一辆货车停在马路上，他踩着刹车缓慢向前溜，正准备左打方向盘绕过厢货车时，一男子跑到他车门旁。

李吉孝向警方描述，当时，驾驶员一侧的车窗玻璃是全部摇下来的，这个陌生男子用手按着窗口，他开的很慢，觉得能躲过去，没想到对方爬他的车。

“我以为他是个碰瓷的，但没想到他把腿伸进车里，我就觉得不是碰瓷的，是不是精神病之类的。”李吉孝回忆，男子右手抓着驾驶门窗玻璃上沿、左手按着窗玻璃下沿，然后一跳，左手扒在车顶上，左腿从窗户伸进车里，之后在车里乱踢，踢到他左胳膊、方向盘、左侧肩膀。

李吉孝供述称，这时，他才看到男子面部狰狞，身上没闻着有酒味，很害怕就踩了油门。男子把左腿抽到车窗下沿，鞋子卡掉在车里，脚一蹬往上一跳、两手扒着车顶。他继续向前开，车顶没东西能抓，男子脚也没踩实，就掉在地上了。

△李某从车上掉下

李吉孝对民警说，自己当时很害怕，才没有停车。男子掉下后，他继续向西开了50米左右，下车后坐在地上。同车人员打了110、120，等李某被抬上救护车后才离去。

事发后第二天上午，李吉孝在家人陪同下，主动到辖区派出所。“说一下有个人爬上我的车并从我车上掉下来的事情。”当天，李吉孝因涉嫌犯故意伤害罪，被警方取保候审。

警察问他：“你害怕，为什么不停下车？”

李吉孝：“脑子空白了。”

警察：“脑子空白了，你怎么还会继续开车并且知道拐弯？”

李吉孝：“开车（时间）长了顺其自然。”

李某的妻子回忆，与丈夫争执后，她锁上车门去找他。再见时，丈夫躺倒在玉泉街南侧马路上。旁人说，已经打了120。她在路边群众的帮助下，将丈夫移到路边上等救护车。

离奇的是，李某被拉到医院急诊救治时，他挣脱妻子和医务人员，跑出医院，后被行人和警察截住。送医途中，他嘴里不停喊着“救命啊，110啊！”

对于丈夫的异常举动，侯女士说，李某没有精神病史，家族里也没有精神病患者，丈夫平时没有吸毒，当天中午也没喝酒。她觉得，李某是压力太大，合同没签下来，受了刺激，突然间崩溃了。

2019年8月22日，李某经救治无效，被宣告死亡。法医鉴定，李某系因重型颅脑损伤致中枢性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

庭审争辩：过失犯罪还是正当防卫？

警方“受案登记表”显示，2019年8月17日18时25分，侯女士报警称，丈夫李某不知什么原因受伤，躺在玉泉街马路上，现在医院抢救。

2020年4月29日，潍坊市奎文区检察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将李吉孝公诉至法院。2020年6月3日，潍坊市奎文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据检方起诉书指控，2019年8月17日中午，李某与妻子侯女士到茶城与房东商谈租房事宜，因商谈未达成协议，李某精神受到刺激。14时22分许，李某驾车载妻子离开，后妻子要求李某停车，并下车打开驾驶室车门，李某下车后二人发生争执，李某遂从茶城内跑出。

在潍州路与玉泉街交叉口向西200米左右处时，李某先拦停一辆黑色越野车，后进入停在该车后方的一辆白色厢货车，从该车副驾驶位置下来，又来到厢货车后方李吉孝饮酒后驾驶的车旁。

检方起诉书描述，李某从该车辆驾驶室侧踩着车窗下沿向车顶攀爬，并将身子趴在车辆顶部，李吉孝误以为遇到“碰瓷”或吸毒人员，为急于摆脱被害人李某，遂加油启动车辆并加速左转超越前方白色厢货车，行驶一段距离后，致李某从车顶上摔下、后脑部受伤，于当月22日经抢救无效死亡。

检方认为，李吉孝已经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他人死亡的结果而轻信能够避免，致一人死亡，应当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据法院判决记载，庭审中，检方认为，李吉孝犯罪情节较轻，建议对其在有期徒刑三年以下量刑。对于被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李吉孝均提出异议，认为自己不构成犯罪。

李吉孝的辩护律师辩称，对李吉孝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的指控缺乏事实依据与法律依据，李某死亡的真正原因未能查证属实，李吉孝的行为应定性为正当防卫，其不构成犯罪。且李某自身的重大过错，与其死亡结果之间存在直接联系。

法院一审认定司机有罪，司机上诉称当时行为属正当防卫

2020年10月29日，潍坊市奎文区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定，李吉孝已经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他人死亡的结果而轻信能够避免，致一人死亡，情节较轻，其行为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

李吉孝的行为是否为正当防卫、不构成犯罪？法院在判决中有所回应：李吉孝酒后驾驶机动车，在遇到被害人行为失控攀爬其驾驶的轿车时，未采取停车措施，而是采取加速行驶来摆脱被害人，致被害人受伤经抢救无效死亡。李吉孝的行为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不符合正当防卫的构成。

法院查明，李某受伤后，经潍坊市中医院救治，住院治疗5天，花费医疗费、交通费、病历复印费共7.8万余元。

最终，一审法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李吉孝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附带赔偿被害人家属经济损失11.8万余元。

宣判后，李吉孝提出上诉，请求改判他无罪，并驳回李某家属的附带民事赔偿请求。

李吉孝在上诉状中重申，面对李某主动对他实施的突然加害行为时，直接触发其避险和正当防卫本能，阻却了其作为车辆驾驶人正常拥有的注意义务，应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李吉孝上诉称，李某案发时的不法侵害，存在现实的紧迫性，并不是他假想的侵害，他不停车继续行进的行为，正是在摆脱李某的不法侵害，符合刑法关于正当防卫的规定，应认定为正当防卫，不承担刑事责任，且他的行为没有超出必要限度。

“过度要求我在李某行为失控爬车时停车的做法是不恰当的，也是不人道的。”李吉孝在上诉状中详细分析，首先，李某因自身原因跑到车流涌动的主干道上，且逼停三辆正常行驶的机动车，违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等多项法律法规，且对公共安全造成威胁。

其次，李某是一位成年男性，其行为具有攻击性，本案的监控视频等多项证据足以证明，其当时行为异常暴躁，具有攻击性。

再次，他在面对李某的突然袭击，能做的选择有限，李某堵着驾驶室车门，在无处躲的情况下，难道要苛求他被动等待李某的加害？

对于被法院认定酒驾，李吉孝回应称，当天是朋友生日聚餐，朋友说生日不能空着杯子，爱喝不喝先倒上。他趁朋友不注意，把酒倒入垃圾桶，杯里换成了水。

另外，在只有证人证言，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能够印证的情况下，就认定他是酒后驾车，缺乏事实依据；况且，他有没有饮酒，并不能成为认定其行为属于正当防卫的障碍。

△法院判处李吉孝有期徒刑2年半

一场诡异的车祸，困住了两个家庭

1月13日，李某的妻子侯女士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说，他们已就一审附带民事赔偿的判决提出上诉。“那不叫赔偿，都是我们的花销。他在有一定经济能力的情况下，并没有赔偿。”

对于丈夫当初为何跑上街去拦车，侯女士说，她并不清楚，李某平时都很正常，脾气也比较好。他们生活了十年，从来不打架。李某的另一个异常举动是，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后，又挣脱跑走。“我感觉他受伤后好像失去意识，也不认识我了。他从医院跑走后，我就一直追，路人帮我拦住他。打了110，警察把他送到医院。”

△李某挣脱后，从医院跑走

在侯女士看来，李吉孝的行为非但不是正当防卫，甚至连“过失”都不算。“明明知道有人抓着车，为什么不停车、报警，还要加速快跑？有很多方法处理这种事，为什么要轻视别人的生命？”

一个60岁老人，开车时突然遭人爬车并往车里乱踢，这种情况下其他司机会停车吗？对于这个问题，侯女士表示：“如果让我一个人开车，或者马路上没有人的话，可能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但当时是大白天，我不认可对方的应对办法，也没法理解他。”

侯女士强调说，李吉孝当时在车里是比较安全的，李某又没有拿凶器，而且车上还拉了还几个人，最笨的处理方式就是报警。即便遇到不法侵害，他也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对于“加速快跑”，李吉孝解释，最初以为是碰瓷的，他想踩着刹车慢慢停下，后来对方爬车、连拍带跺方向盘，前后一共十几秒，他吓懵了，脚抬起了刹车，加没加速，他脑子里没有印象。

对于被法院认定酒驾，李吉孝回应称，当天是朋友生日聚餐，朋友说生日不能空着杯子，爱喝不喝先倒上。他趁朋友不注意，把酒倒入垃圾桶，杯里换成了水。

1月13日，记者就酒驾认定问题联系了潍坊市奎文区检察院，未得到回应。

一场诡异的车祸，困住了两个家庭。侯女士失去了丈夫，如今得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李吉孝的儿子说，事发后，父亲压力大，几天头发都白了，取保后就大病一场，奶奶得知此事后，不久便离世了。

目前，二审尚未开庭。

红星新闻记者 高鑫

编辑 刘宇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