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下午茶

#父亲是孩子永远的偶像#

父亲的下午茶

四点半天便蒙蒙亮了,夏天的夜真短。

母亲已是第二次肺部肿瘤手术,第一次是三年前,化疗受尽了折磨,这次又不承想伤口化脓发炎,在县医院处置不当,又返回北京,第二次缝合。

那天又下着大雨,淋雨趟水,回来后就高烧,输了十多天液后,伤口汩汩的流了许多脓水,一天天溃烂,缝的线便贯穿脱落,又第三次缝合,这次虽打了一点麻药,但终不能与所受的罪有什么减轻。

全家的情绪低落,父亲像着了魔,一个劲儿念叨“干燥,干把伤口。”像是一头扎进水里,让人窒息。想了无数的办法,甚至年近八旬的他要晚上亲自护理,以至于半夜睡眼惺忪的,用小小的电扇对着母亲的伤口吹,无论我怎样让他去睡,尽量平复他那焦躁的情绪,都没用。我就只好拿芭蕉叶扇子,对着伤口扇,直到他不再说什么去睡,以至于我成了习惯,只要可能便拿起扇子扇伤口;若她因伤口疼痛或炎热觉少,难耐这漫长的夏夜要坐一会儿,我也会把她右胳膊垫起,把胸捂好后,拿起一把蒲扇扇。母亲一夜要起两三次,每次都要把灯打开,看一下墙上的钟表,十二点,两点,四点,我们俩就这样睡着醒着扇着。看着一向精明尖刻的她像个婴儿般无助虚弱,苍白的脸,雪白的发,多少天来只能用一个姿势躺着,我就觉得我是妈妈,心里有无限的疼惜。

父亲的下午茶

一夜夜地过去,再加上白天的三餐打扫洗衣采购,给母亲擦洗看着她输液护理伤口,父亲本能地心疼着我,几次三番想着晚上陪母亲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三番几次之后,我发现了拒绝他的理由“别添乱了,一会儿你再心脏不好,血压又高了,我们怎么弄,一个就已经够忙活的了!”后来又提出一个打动他的办法---早晨我不起床,早饭由父亲负责。早上的活真的不少:擦洗清理母亲的伤口,扳着她的头起床,跟着她上厕所擦屁股,量血压,量血糖,打针,语言的抚慰,做适合她的胃口的饭,还要给我做饭。

向来一起床就朗声大气的父亲,头一次这样蹑手蹑脚,轻轻的把我屋的门关上,轻轻地走路,轻轻的挥动着刀铲,轻轻的拉动椅子,轻轻的咳嗽,甚至轻轻地咀嚼。我先是在这静谧中半梦半醒,随后便沉沉睡着。我也确实累了,心里也有点烦,人说,百日床前无孝子,一向养尊处优的我感到迷失,找不到自己,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调整着自己。

等我再次醒来,一般已是九点,饭在桌上,父亲总会叮嘱几句“再睡会儿吧”,之后深深地看着我,我不愿意去解读他的眼神里太多的内容——心疼感激愧疚,复杂到我不愿面对。我躲避着,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包核桃仁,抓几个给父亲“吃我的爱心核桃仁儿吧,长脑子又长头发。”他总是说“你吃吧,我这个点儿不吃这个,真不吃,你早饭多吃点,别这会儿吃这。”“早上空腹吃效果好吧,吸收多。”我说。“也是,那你吃吧。”这是他几个下午在闷热的屋子里挑了一大包好核桃给我夹出来的,因为我的头发今年又毛又掉的多,他说是不舒心,我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这一包核桃于我是多么的重要。

父亲的下午茶

吃完这道饭前开胃菜,还有另外一道:一碗温热的蜂蜜、醋、再加三克三七粉的“仙水”,疏通血管,养血生发,这也是父亲给我配的小方,那天他一下子花了四百多给我买了一斤三七,亲自看着商家挑选,看着他们磨成粉,热热的拿回来,在他书桌上晾了整整一天,出出进进满屋子都是那浓郁苦涩的味道,一如夏日的汗珠滚落下来,流到眼里,又酸又涩,忍不住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夏日的午后,是一天中最为酷热的,父亲、母亲和我午睡后坐在客厅,父亲把几年前曾是天蓝色,现在已成灰蓝的百叶窗拉上,屋里光线像秋天般柔和与明媚,从百叶窗的缝隙望出去,白云依着蓝天,天高云淡,空调二十七度,觉得秋天般爽朗与透彻,以至于让人顿生错觉。这是父亲与母亲喝下午茶的时间,每天如此,茶的内容也很特别,有陈皮,枸杞,西洋参,山楂,黄芪,茶叶。母亲的是普洱,据说她已喝了一饼收藏级的普洱茶;父亲的是随手取的。泡茶的杯子,父亲用的是一个印有毛主席头像的红色瓷杯,母亲原来则是随意的破杯子,后来在父亲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办说服半强迫之后,终于花了十三元,买的一个白瓷杯子。

两个杯子,除了茶以外,其他的内容都是相同的,他们自己喝自己的,不掺和。茶水都是父亲来倒,我来了之后,依旧是父亲管泡茶和倒茶。我们没有茶桌,围着一个玻璃茶几,父亲坐在一头倒水,我搬个矮矮的小圆凳坐在一边,对面是靠在沙发上的母亲,银白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生病但也饱满的身体,干净得如婴儿一般,“妈,你真美,真干净!”我不由得感叹。

父亲的下午茶

“你伺候的你妈没什么不好的味道。”父亲深深地看着我,用坚毅的嘴角加重着语气。我有点儿尴尬,轻笑一下,是啊,每天都擦洗,我没有一次不用心过,我还找到了洗屁股的窍门。

“有许多老太太,没人愿意跟他们一起呆着,洗不着或洗的少,就味道难闻。”母亲说。

“我妈不洗也没味儿。”我说。

“可不是这么回事,都是你伺候的好。”

我不再接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眼光移开。

喝茶是用吃饭的碗,父亲一碗一碗地倒,我和母亲一碗一碗地喝。雪白的瓷碗,橙红色的茶汤,有时随水冲出的橙红色的枸杞,让人眼都醉了。我们随意地谈着话,时而相谈甚欢,时而静默不言,似老友小酌,有滋有味,不急不慢,不少言也不多言。

父亲的下午茶

斜对着父亲,正对着母亲,我微微的侧了侧身,偏着头,眼里只有父亲,隐去了母亲,是的,母亲是肺癌,已经到了三期,无论之前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我还是那么强烈地想哭一哭,以致后来没了眼泪,却有着更加强烈的哭的感觉。

“我们救也救不了,舍又舍不掉,是何等煎熬!无论怎样紧紧攥着她的手,也是空空如也。等她走了,每一个这样的午后,无论我从五十到六十,再到七十八十,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这个沙发上,再也不会靠着这个老妇人,和我面对着面,一边聊天,一边喝着父亲泡的下午茶。

我脑中一片空白,我使劲地呼吸。

父亲满头银发,腰板笔挺,目光如炬,思维敏捷,他已习惯安排母亲的生活,劳累却又主导着,母亲像个孩子,依赖着又任性地反抗着,只剩他一个人时,这个强大了一辈子的人,会不会很孤单,很空虚与寂寞?他会有自己的生活,写写字,写写文,写写诗,会会老友,还有喝下午茶吧,之后呢?晚上上完厕所,他一向睡不着,他会吃几粒安眠药,还是会独自坐在黑暗中直到天明?他说过他要死会很快的,若这样,我们情何以堪,就如同头上悬着一把宝剑,不知道哪一天是突然的这一天,这一天,会不会应验?我的手紧紧的攥着,头上一层一层的汗,心使劲的缩紧。

父亲的下午茶

我把头偏向窗外,两个人都隐去了,那时候,我将谁也看不见,再也看不见了,缘分仅此一生,无论我转向哪边,我的对面都不会再有母亲,旁边再不会有父亲,桌上只会有这两个杯子,一红一白。

汗大颗大颗地滚下来,蛰的眼睛生疼。

“你今年在家呆的时间真长。”父亲突然冒出一句,

“啊,哦。感谢妈生病,在家住这么长时间。感谢爸泡这么好喝的茶,酸酸甜甜的,颜色都那么浪漫。”我轻松地说着。

“咱们真幸福!”我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是吗?”父亲惊异的反问,“你真这么觉得,不觉得辛苦吗?”

“哎,你们发现了没,我的头发顺溜些了。”我没有回答,而是抓起一绺头发说。

“嗯,还真是。”爸爸说,“你觉得什么起作用了?记住了,下回接着吃。”

什么呢?父亲的核桃,父亲的茶,父亲的蜂蜜,父亲的苦涩的三七粉,父亲的苹果泥,还有,与父亲母亲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喝的下午茶。

父亲的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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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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