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童年记事(7)

自打动笔撰写“童年记事”回忆录这段时间来,不断从尘封已久的脑海中蹦出新的内容,弄得有点收不住手了,不记下来可惜,多写又怕读者见烦,嫌罗嗦。纠结良久,还是下决心动笔记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那么多了。

我和公园的一些差不多年龄的聊友闲扯时,他们都说为这辈子生活在和平年代而庆幸。但我态度有点暧昧,因为我小时候见过解放军防空部队狠揍美蒋飞机的激烈战斗场景,只是大多数当时的上海人不知而已。然后当兵以后又听驻地附近的空军友邻部队介绍他们在抗美援越战争中的一个防空炮兵连队白天击落美军战机后麻痹大意,未及时转移阵地,被美军机报复当夜阵地被夷平,所有在场战士全部牺牲,连长和通讯员因正好去团部开会才幸存下来,这支部队番号才得以保存下来的残烈战争场面。所以庆幸之余我还是对保家卫国的人民解放军指战员抱有深深的敬意!同时也以曾经是其中一员而自豪。

但是今天提笔写这个小故事心情有些沉重,因为我欠当年临时驻扎在村子附近空军部队炊事班以姓刘的老班长为首的一群战士一份情,一直想道个歉而至今六十多年未曾如愿。

当年为了在我家附近的金张路东边靠马家浜边建空军高炮部队营地,一支先遣部队来到离我们村庄百米之遥的当年叫闵家宅小学旁边空地上搭起帆布帐篷,连部、炊事班等少部分官兵就在那儿居住生活,而大多数战士临时住在就近村民家里。由于这一特殊情况,部队无法封闭警戒,只派个别流动哨兵巡逻,所以百姓隨意出入是不加限制的。因此那里自然而然就成了前后几个村庄孩子们的玩耍嬉戏的欢乐场所,我也是每天必到的活跃分子之一。部队战士吹号出操,施工劳动,锻炼身体、甚至吃饭睡觉没一样不吸引我们这帮小孩的,并且有模有样的学起了解放军排队行军的样子。我和我们村几个小玩伴最喜欢看炊事班煮饭烧菜蒸馒头的过程,因为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他们工作的场所四面完全敞开的,我们看到他们切菜做包子都在大门板上,烧饭煮菜的大锅也是用砖和泥巴糊弄起来烧柴禾的土灶。我和小伙伴先玩战士们锻炼身体的单杠、双杠等器材,(我小时候爬树一只鼎,象单、双杠爬上去小菜一碟了)。特别喜欢在铺了黄沙的池子练跳远。玩着玩着往往被一阵一阵的饭菜香味所吸引,就去看炊事班战士们烧饭,看见他们把大锅里的菜分装在一个一个排成队的脸盆里,闻着喷香的味道真的垂涎欲滴,看到我们几个人的馋样,有时老班长会给我们吃一些。或许见我特别瘦,又从其他人嘴里得知我家比较贫困,常常对我特别关照,几乎每次去都会给我一个馒头吃。慢慢地我也和刘班长和炊事班其他战士混熟了,关系铁着呢!

然而一切的变化就在那一个不寻常的下午,部队买来一头大黄牛,拴在那块空地上,我去时见到的正是自娘肚出生最血腥的一幕,牛四个脚被牢牢捆绑在桩柱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嘴里呼哧呼哧发出声响吐着白沫,眼里含着泪水,盯着靠近它的人一眼不眨地看着。只见平时温顺隨和的老班长手里拿着一把长刀,还有二个人高马大的战士扛着大斧子和铁榔头一起过来,老班长走到牛的前半身,一手轻轻抚摸着牛头,一手猛地将长刀插进颈部狠狠一拉,只听老牛哞的一声惨叫,血象泉水般喷涌而出,也溅了老班长和扛着斧头战士一身,但是老牛大喘气,就是不倒下,上来二个战士狠命用斧头砍,锤子敲,许久才见老牛垂下头,身子也瘫倒下来咽气死了。这一幕令我最不愿看到的惨象,竟然是我最亲最敬的老班长的杰作,知道我有多伤心呀!后面开膛破肚,烧水褪毛之类去他妈的混帐事我再也不要看了,我是不跟任何人通报直接哭着回家的。

那晚家人见我垂头丧气样子,饭也吃得特别少追问我,我能说什么?沉默是金,不说。晚上上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白天那一幕象放电影般挥之不去,那种痛苦撕心裂肺!因为我从稍懂事起就知道母亲、二哥、我属牛,以为就是从前世的牛变过来的,所以从小对牛特别亲近。看到老牛被蒙着双眼拉着牛车盘一圈又一圈将水从河里车到农田里,看到老牛拉犁耕地那步步艰难,气喘吁吁的而稍有懈怠被人皮鞭伺候的样子常常难过,想到我前世也是牛,一定也受过这样子的苦,我同情牛的遭遇,痛恨虐待牛的“坏人”!所以今天之事对我刺激太深,我不会饶恕老班长的暴行,我再不去军营,我要和老班长绝交……。

第二天我真的不去了,小伙伴邀我去,我恶恨恨的回答永远不会去了。当天傍晚堂哥特意受老班长委托给我带来二个肉包子,我知道这一定是昨天杀的牛肉做的,想起就恶心,我不要让堂哥拿回去,我不要吃。但堂哥怕完不成任务老班长见怪还是放在桌子上走了。最终也忘了是那位弟兄吃掉的。

自此我坚持远离军营和老班长,心里还是挺苦的。烦燥和郁闷的样子被二哥看在眼里,一天傍晚约我散步,问我怎么了?因为二哥一直是我偶像,也一直是他跟屁虫,跟他最亲所以就将事情缘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二哥听了笑了,首先肯定我的心地善良,接着跟我解释属牛不等于是牛变的。又说解放军叔叔为了保卫我们建炮阵地非常辛苦,不吃点牛肉之类荤菜怎么干得了活?经他一指点,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心里放松多了。

由于自小长的牛脾气,倔得很,虽然知道可能错怪老班长但再也回不到过去那关系了,虽然老班长让小伙伴带信让我去玩,我还是不去,有时忍不住就远远的望一下。

不多久新的营房建好,部队迁入后军营里再也进不去了,我想见老班长他们也难了。

直至过了大半年的一个凌晨,我们都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和隨之“哒哒哒”连续急促的高射机枪和“通,通通”的沉闷的高射炮声从睡梦中惊醒,一家老少披上衣服和全村人一样都出门观战,只见探照灯刺破夜空,来回搜索,稍为停顿,一串串蓝色尾巴拖着红色火焰的炮弹直冲云霄,隐隐的能见到天空一闪一闪的敌机影子,这样持续大约十来分钟,慢慢的沉寂下来,大家也就回屋休息。

第二天各种消息满天飞,有说昨天打中了美蒋飞机掉到海里去的,有说这几架敌机是要去轰炸电厂等重要目标的,路过我们村庄附近上空,被我防空部队发现一顿狠揍,直接飞东海逃走了。总而言之那天白天几乎人人都在谈这件事,离我们村东面只有不到二百米的面向西边金张路的军营大门口人山人海,大家都想看看这些英雄们,其中观众中有我一份,我此刻真的明白了我错怪老班长他们了,若见到一定向他道个歉!但是除了几位领导模样和群众代表得以进去慰问那轮得上我们小八腊子呀!

自此我几乎每天守候军营门口,终于见到一位炊事班的战士踩着一黄鱼车蔬菜从外面回来,见到我还很热情打招呼,我问他老班长呢?他说三个月前服员回老家了,临走还念叨你,说你这小傢伙是个倔种,心眼好,将来有出息!……。其实后面这些话于我已是无关紧要了,我知道我铸下大错,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老班长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韶华易逝,眼见六十多年过去,我也年逾古稀,成了靠回忆过去苟活于世的人了,每每读到苏东坡记掛他十年亡妻的诗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诗篇我总会潸然泪下,老班长你在哪里?我想你,我欠你一个道歉,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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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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