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兰州，从一碗牛肉面开始

一座城市，可以以其任一属性让人向往和铭记。在青海甘肃大环线的旅行中，兰州是我的最后一站。我不吃羊肉，所以一路在以肥美羊肉著称的大西北风尘仆仆，却始终处于半饥饿状态。兰州牛肉面也就成了一种渴求。因此与兰州的结缘，发于味觉，我循着兰州牛肉面的鲜香来了，又记着它的味道满载而归。

兰州

离入住的民宿不远就有一家老字号牛肉面，早早起床，步行前去。兰州八月的早晨丝毫没有燥热感，牙膏的薄荷味荡漾在口鼻间，这份早起的神清气爽和闲情逸致最容易激发食欲。面香先于招牌招呼着慕名而来的食客。先点牛肉再点面。我们四人点了半斤牛肉，卤牛腱子肉切成薄片码在盘子里，半透明的牛筋漂亮地嵌在酱色的肉质中，先忍住不吃，前去点面。

兰州牛肉面的牛肉，四个人点半斤一点都不多

排队等面的过程一点不难捱，反而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享受或者说是酝酿。右手边是三位师傅和面、抻面、拉面的舞蹈，高筋面粉的蛋白质在这捣、揉、抻、摔的音乐中延展开来，从最初的粉质变成劲道的细面，这是三双艺术家的手啊！前方厨师一抓、一抛、一捞、一盛，在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中， 等量的拉面就已在大碗中等待最后的升华。兰州牛肉面的清汤由牛腿骨、牛肉、土鸡秘制熬成，用大勺舀起，在碗沿四周这么一转一浇，经过拉伸的蛋白质和麦芽糖顿时在滚烫的汤汁中绽放开来。喜欢辣椒，淋上红油辣子，装点上葱和香菜。先吃面，再吃牛肉，再喝汤，然后调整顺序，无论顺序如何，咀嚼和吞咽始终妙趣横生。这座城市粗犷、豪爽、风趣、细腻、热辣的万种风情都在一碗牛肉面里，待到最后一口汤下肚，它便成了你的一部分，人就自然而然地和兰州熟络起来。

兰州牛肉面

甘肃省博物馆里的故事

如果说平易近人的兰州，认识她只需要一碗牛肉面，那么要接近她深沉的灵魂，则必去甘肃省博物馆。16件国宝级文物，700余件一级文物，甘肃省博物馆犹如一块时间的琥珀，折射着兰州数千年历史的熠熠光辉。博物馆陈列的马家窑时期的彩陶将时间回溯5000年，大西北的先民已在黄河两岸磨制石器，定居繁衍；再跟着二层的丝绸之路文明展回到那金戈铁马的岁月——汉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西征凯旋，在兰州今西固区黄河南岸修筑了兰州史上第一座城堡，名为“金城”，曰“言城之坚，如金铸成”，自此，金城之名传承了下来。作为历史上开拓西域的重要关隘和丝绸之路上的商埠重镇，“金城”的辉煌依然影响着今日的兰州。

甘肃省博物馆内藏品

一件熟悉的文物把我吸引了过去。这是一尊青铜马，骏马奔腾，仿佛凌空跨步，在腾空的一瞬间，右后马蹄踏在了一只鸟背上。“马踏飞燕”，从小学语文课文里就认识的文物，正是甘肃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马踏飞燕”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一直沿用至2018年。1971年，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先生到甘肃省博物馆参观，他对这尊东汉时期的青铜马格外青睐，便问其名。工作人员回答说青铜马名叫“马踏飞燕”，郭沫若先生当即盛赞名字起得好，很文学。但“马踏飞燕”一名之于文物本身来说，似乎文学有余，科学不足。仔细观察马蹄下的飞鸟，其尾羽并未如燕子般分叉。东汉张衡在《东京赋》中有云：龙雀蟠蜿，天马半汉，瑰异谲诡，灿烂炳焕。而这只飞鸟更符合“龙雀”（鹰隼）的特征，“马踏飞燕”因此于2018年6月5日正式更名为“铜奔马”。

甘肃省博物馆镇馆之宝铜奔马（东汉）

有人说“铜奔马”一名过于平庸，未能概括马与龙雀的关系，但对于围在展台周围和那些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仰慕者来说，名字没有那么重要。健硕的骏马腾空跃起，力量爆发于马蹄的铿锵间，身体却在凌空后轻盈如雀。巧夺天工的技艺将这生动的瞬间定格，然后它沉睡于武威之下近两千年之久，终在1969年重见天日，那力与美的对立统一依然如当初一样生动。再看那匹马，它驰骋时同时迈出的是同侧两条腿，以“对侧步”的方式奔跑。这正好对应汉武帝时期从大宛引进的良驹的特征。从文学到历史，小小的铜奔马包罗万象。它有着接近两千年的记忆，环顾四周的文物，仔细聆听，它们正在低声讲述那些在静默中凝聚过的瞬间，每一瞬间，都有无数的历史在蔓延，无限的时间在延伸。这些诉说的声音让兰州的过去逐渐鲜活起来。

美食摊儿上的人间烟火

下午5点，正宁路夜市出摊儿了。满街的烟火气，烤羊肉串、手抓羊肉、羊杂汤，一切跟羊有关的美食鳞次栉比。家人撸串儿，我躲过羊肉，径直去寻找“马爷的牛奶鸡蛋醪糟”。牛奶鸡蛋醪糟摊位生意火爆，全都由白胡子回族老大爷经营，看那招牌，竟然全叫“马爷”！我迷失在“马爷”中，最后选了一家队排得最长的摊位。 “马爷”慢条斯理地熬着牛奶，等牛奶完全沸腾开来了，才不紧不慢地往碗里打三个鸡蛋，又一丝不苟地用勺子好搅一会儿，将蛋液滑入奶锅，加入醪糟，又一通小火慢煨。“老板，还要多久啊？”队列里不时传出迫不及待的声音。“还有一会儿。”马爷头也不抬地答道，声音与搅动奶锅的勺儿同速。马爷的“一会儿”终于到点了，五个纸杯一字排开，不多不少刚好装满。一人将五杯全打包走了，队伍里十几双眼睛叹息：又得等好几个“还有一会儿”了。“马爷”不看表，但若替他计时就会发现，每一轮的时间分毫不差。老人家几十年的“还有一会儿”已成为内心最准时的钟表。终于等到了我的那一杯，“马爷”把花生碎、芝麻、葡萄干撒在了牛奶上。小小一杯，又浓又甜，喝下去后饿意全无。当年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的各种瓜果，几乎都可以在正宁路的小摊儿上找到。我手里的小纸杯中就包含了芝麻和葡萄两种。所以在兰州，历史不仅看得见，还能吃得着。历史的味道很美还很厚。

正宁路夜市

正宁路夜市大受欢迎的牛奶鸡蛋醪糟

黄河风情线的霓虹

一路边吃边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黄河边。沿着黄河风情线欣赏夜景。河边，挑一处景致最好的位置坐下来，点一捧瓜子配一杯茶，看黄河潮起，即使河水漫上来，也不躲开，边喝茶边混在本地人中，聆听道地的兰州风情。方言不懂也不要紧，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笑声与黄河水一起和声成专属于这座黄河穿过的唯一省会城市的音乐。中山铁桥横跨黄河两岸，这座建于清宣统年间的黄河上第一座永久性铁桥百年来一直是兰州的象征。走在中山铁桥上，看黄河倒映出现代城市的霓虹光影，千年的历史反而在这光影中格外清晰。这是座在历史的沉淀上生长起来的城市，然而与其活在过去，不如与历史同行，兰州人就以后者生机勃勃的生活方式让历史保持鲜活。但厚重的历史并未使漫步这种城市的步履显得沉重，反而是处处的人间烟火让人觉得充实。这本就是一片踏实又丰饶的土地，你可以在牛肉面里品味她的风情，在博物馆中读懂她的深沉，在烟火夜市感受她的亲和，在黄河边沉醉于她的妩媚。这是兰州，始终以其任一属性让人向往和铭记。

黄河风情线上和中山铁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