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神农架，心中的动物天堂，凭一己之力在雪中找到了野生金丝猴

这是我，一个旅行者在神农架乃至整个旅行生涯中最精彩的野生动物探索经历。当然在此期间也有惊魂一刻，但对于我一个是个普通游客，神农架竟然如此慷慨。所以自然不会辜负每一个探索者，来看看到神农架来会有怎样的惊喜吧！

我俯下身，仔细观察雪地上的掌印：五指和手掌的按印完整而新鲜，我伸出左手与掌印对比——嚯！比我的手还大，五指分布几乎跟人一样。我确信这是某种灵长类动物的足迹。脚印的朝向指向一片杉木林，即使在厚雪覆盖的严冬，杉木依然葱茏，簇密的树枝交织在一起，遮住了天空，阳光卡在枝叶的缝隙间，无数的光点犹如林中精灵一样闪动着，让整片杉林都生动起来。这是否就是那些隐藏于其间的生命之端倪和线索呢？

五指和手掌的按印完整而新鲜，五指分布几乎跟人一样。我确信这是某种灵长类动物的足迹。

印在雪地中的某种脚印

阳光卡在枝叶的缝隙间，无数的光点犹如林中精灵一样闪动着，让整片杉林都生动起来。

我正徒步于神农架南河源。进入神农架-神农顶风景区，从山脚盘旋上山，一路的野生动物通道标识让我们慢下了脚步。神农顶最高点海拔3106.2米， 被称作“华中屋脊”，“屋檐”下是75种哺乳动物、308种鸟类、63种两栖动物、4143种昆虫以及数千种植物的居所，因此进入神农架也就登上了一条“生物的诺亚方舟”。

山路上的野生动物通道标识

很小的时候，我曾把“神农架”误听成“神龙架”，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这座原始森林是在一条“神龙”的骨架上生发出来的，虽然儿时的错误早已纠正过来，但神农架于我，始终充满了如“神龙”般的神秘感。而现在正走着的这条盘山路，也恰如一条盘绕在山峰上的巨龙，植被沿着山坡一泻而下，爬满了蜿蜒的山路，就像坚硬的龙鳞。

树冠间不时有动静，抬头寻找时，却沉静如初，当你继续埋头前行时，余光处又动了起来，你再次转头，便又消失了。周遭静得出奇，原始森林的静并非鸦雀无声，与之相反，鸟的鸣叫、不明哺乳动物的吼叫和某些虫的振翅构成了一种特有的音乐，这种音乐大声能到掩盖远处车辆的引擎声，却又营造了一种贯穿肺腑的幽静，这份幽静能削尖人的感官，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听觉、视觉和嗅觉都异常敏锐。

神农架的原始森林

神农架密林

我听到生命，甚至能呼吸到生命，可就是无法看到生命。我确信它们就在周围，以进化出的完美体色隐蔽在某个地方。我决定进入杉木林碰碰运气。齐踝的积雪紧随步伐，将我整只脚囫囵吞下，树枝张牙舞爪地抓扯着我的头发，直白地下着逐客令。0度的空气夹着一丝刺痛，弥漫着的土腥味中混着股腥臊。雪地上流了一滩青黄色，旁边堆着几团粪便，似乎还冒着热气，形状依然保留着被消化过的松果。往前十米一片狼藉，雪下面的土已被翻了出来，跟融化后的雪混在一起，踩过雪土“印泥”的新鲜脚印一双盖着一双。它们有一整群！

我听到生命，甚至能呼吸到生命，可就是无法看到生命。我确信它们就在周围，以完美体色隐蔽在某个地方。

雪下面的土已被翻了出来，跟融化后的雪混在一起

雪地上清晰的脚印

雪地上层层叠叠的新鲜脚印

可它们在哪里？又是什么动物？环顾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鸟叫声都戛然而止。死寂的森林最为恐怖，或意味着森林的消亡，或意味着出现了掠食者。我和老徐分头行动，独自一人走在未知的原始森林中，心中开始发毛起来。一个警示牌闪进视野：“熊、野猪、金钱豹出没，快速通过” 。此时正值深冬，黑熊已经进入冬眠，但金钱豹神出鬼没。我曾在南非见过一头金钱豹，粗短有力的四肢和脖颈蓄积着顶级掠食者惊人的爆发力，黄色毛皮上分布的黑色空心花斑随着豹子消无声息的步伐晃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然后那只大猫就在眼前消失了！待再次看到它时，才惊愕地发现它其实一直都在那里，盯着我们看……刚刚只顾寻找我的“灵长类动物”，竟然忽略了如此显眼的警告。杉木笔直细长的树干既不能躲藏也无法攀爬，周围甚至找不到一块石头。我突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一股视线，那股视线刺得后背生疼，我猛地转身，它也跟着游移，我看不见它，它却一直都在那里。

我和老徐分头行动，独自一人走在未知的原始森林中，心中开始发毛起来。

我想打电话给老徐，但手机没有信号。我慢慢地后退，找到一棵大树背靠着。在婆罗洲探险的时候，向导告诉我绝不可以在腹背都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兀自在丛林里行走，背靠着大树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那股视线越发咄咄逼人，我知道我不能转身逃跑，这么厚的雪，我跑得过谁呢？右侧的杂草中有了动静。我听见心脏狂跳起来。我紧贴着树，站直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大一些，然后朝着动静的方向大吼一声。两个亮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在它掠过的一瞬间，我看到它如家犬般大小，身体中间亮黄，首尾深褐色。我慌忙举起相机，只捕捉到了那条被厚毛覆盖的粗长尾巴。

黄喉貂的尾巴

两只黄喉貂。

虽然体型不大，却是以凶狠迅猛著称的掠食者。黄喉貂拥有极好的视力，奔跑、攀爬、跳跃都不在话下，常常躲在暗处窥探，伺机而动。黄喉貂或单独行动，或群起而攻，食谱上除了松鼠、鼯鼠、鸟类外，还有鹿、山羊、林麝等体型比其大很多的生物。所以也许这两只黄喉貂刚刚正在密谋一场针对我的杀戮吧，可惜灵长类动物先发制人了。

黄喉貂，此图源于网络

我突然意识到，那只让整片杉木林哑然失声的掠食者并非黄喉貂或传说中的金钱豹，而是我。生活在这里的生灵警惕又羞怯，它们有一种能始终躲在你视觉盲区的天赋。我带着自诩最高等动物的傲慢贸然闯入它们的领地，失礼地到处走动，却妄想领地的主人出来迎接。沉静是原始森林的礼仪，在被它接纳之前，人类应学习动物的沉静。那是轻缓行动的艺术，不可有任何唐突。闭嘴，退却，然后耐心地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等待动物自己靠近，这是过去猎人的必修课。我是背着相机的猎人。

我退出了密林，走到旁边的一处溪边。出乎意料的是这条小溪尚未结冰，冰雪无法冻住它的欢脱，只是徒劳地在水中的几块石头上结了一层薄霜。潺潺的溪水声不但没有干扰听觉，反而更凸显出了周遭的响动。我听到了一声的叫声。那是一声“咿——咿——”有如婴孩啼哭的声音。叫声尖锐而悠长，只有哺乳动物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我站着不动，只转动眼珠察看四周，没发现任何动静。我保持着站姿，让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听觉和视觉上，约莫过了十分钟，那个“咿咿”声再次出现，比刚刚更近了。我确定那个声音正来自左手边的杉木林。余光处，树冠间有黑影窜跳着。

杉木林旁边的溪流

我慢慢地挪动脚步，靠近杉木林。声音越来越大，起先的独唱被此起彼伏的“咿咿”声附和着，林间瞬时沸腾起来。头顶上方周围，通体金色的生物接连闪过，它们荡着树枝，流畅而迅捷地飞跃于树冠间，映着太阳的光点，远远望去，一抹抹金色的光焰在荫影遮翳的杉木林中划过，就像流星划过夜空。我激动地几乎拿不稳相机！这是神农架最美丽，最珍稀的动物——川金丝猴！那些吸引我去寻找的脚印，正是这些林中精灵留下的痕迹。我找到了野生川金丝猴！

野生金丝猴从树冠跃出的惊鸿一瞥

圆圈中为野生川金丝猴，速度太快，无法清晰捕捉，见谅

虽曾好几次在动物园看到过川金丝猴，但依然被野生金丝猴不可思议的美所震撼。那是一种无拘无束的野性之美，是同为灵长类动物的人类仰望的敏捷与轻盈，是人类对自由飞翔的寄托。中国范围内一共有四种金丝猴：川金丝猴、滇金丝猴、黔金丝猴和怒江金丝猴，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其中前三种是我国的独有物种，而唯有川金丝猴拥有最耀眼的金黄色皮毛和幽蓝色的脸颊，无疑是仰鼻猴属中最美的一种。

四种金丝猴对比，此图来源于网络

金丝猴分布区域极其局限，分布相对最广的川金丝猴也仅分布于中国四川、甘肃、陕西和湖北。神农架林区是金丝猴在湖北的家园。川金丝猴栖息在海拔1500-3000米的森林中，在氧气稀薄的高海拔地区，它们的鼻梁骨已经退化，只留下两个望天的鼻孔以减小呼吸的阻力。所以招风耳、厚嘴唇、塌鼻梁和望天鼻也能组合成最迷人的面庞。川金丝猴以植食（植物果实、树根、树皮、树叶、苔藓等）为主，有时也捕食鸟类和昆虫，它们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群居在树上，一个猴群有时能多达600只成员。在冬季或食物短缺时，猴群也会分散成小猴群，猴群由多于雌性数量的雄猴、雌猴和其幼崽构成。

我站在树下不敢动，这只小金丝猴发现了我，正好奇地往下看

过去几十年间的砍伐导致神农架林区的金丝猴栖息地碎片化，金丝猴群变得越来越小。猴群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为了增进猴群间的交流，神农架林区为金丝猴修建了专用的金丝猴通道。一架架天桥驾驭道路两方，既提高了金丝猴通过车辆来往的道路的安全性，又降低了猴群内部近亲繁殖的几率，所以那些天桥不仅是立交桥，更是一座座鹊桥！在林区的努力下，目前林区内川金丝猴数量已达1300只。林区还设置了川金丝猴救助中心，暂时无法在野外生存的川金丝猴在被救助后，即可回归野外。

神农架的金丝猴通道，提高了金丝猴通过车辆来往的道路的安全性，又降低了猴群内部近亲繁殖的几率

我头顶上，金色的精灵们“咿咿”地唱着、说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以树为媒介，越过了溪流，很快消失在对岸的丛林中。杉木林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但仔细听，神农架的脉搏却一直在跳动着，在每个为之激动的人心脉中引起共振，也与地球一起共振。她是华中屋脊，是生命的诺亚方舟，更是地球的脉动。

神农架小龙潭金丝猴救助中心的川金丝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