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旧事」战地悲风

四十年后的这个秋天，他从遥远的南国回来了，带着欣慰，也带着遗憾……他想寻找的战地悲风仅仅是旧时容颜吗？

­——题记

马庆功

1989年9月，辽北大地上秋阳明媚，金风送爽。一辆“马自达”牌轿车西出康平，奔驰在康（平）彰（武）公路上。车上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精神矍铄的老者，他就是解放战争时期的辽吉一分区14团团长、离休前任广东省军区副司令员的马庆功。40年了，这位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回民支队、戎马一生、南征北战的老人第一次重返自己曾经战斗过的这片土地，真是百感交集。他那深沉的目光凝视着车窗外，谁能猜得到，映入老人脑海中的这片看不到边际的青纱帐切换成的是什么场面？此时此刻，仿佛有多少震天的炮声在他耳边炸响？

轿车在康平西部大约90华里处嘎地一声停住。我们随马老下车，向南走过一条岔路，这段路坡的南端，是一个村庄。随行的同志说，这是双庙子村，现在属于沙金台乡。

马老若有所思地说：“四十多年前，对了，是1946年，我们和敌人有过一场遭遇战，大概就发生在这一带”。

可是，接连打听3位老者，都说不知道。请村委会的人帮助寻问，也毫无结果。马庆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面对这原来是那么熟悉如今却有些陌生的一切，自言自语：“也许不是这儿？”

回到继续西行的车上，遥望车窗外起伏无垠的青纱帐，马老陷入沉思。往事如烟，唯有那次遇险的情景仍然图像般清晣地浮现在眼前。

1946年夏秋，东北解放战争处于最困难的阶段。国民党军队撕毁停战协定，大举进攻沈阳外围战略地区，辽北成为接敌前沿区，大部分县城已经孤悬敌后，游击斗争进入更加艰苦的时期。同年8月24日，驻守郑家屯之敌71军87师二千余人和法库守敌暂6师一部分北、南两路夹击辽北唯一控制在我们手中的县城康平，我一分区机关向西撤往蒙古地区，辽北游击区被敌重兵分割包围，形势急转直下。这时，马庆功所在的一分区14团活动于法库南部地区。为了与撤出康平的分区机关靠拢，保存这支武装力量，他们决定冲破敌人封锁线。

马庆功清楚地记得，那是1946年初秋的一个夜晚，队伍迎着着充满寒意的秋风从五家子向北出发了，经西关屯，于天亮前到达靠山屯宿营。一夜行军，冰凉的露水打透了战士们单薄的衣衫。大家就这样人不离枪、马不离鞍地度过了一天。次日凌晨一点左右，队伍绕过一座水库进入一个村庄。

那是什么村？马庆功老人竭力搜寻着遥远的记忆。忽然，他请司机回到刚才停车的那个村庄：“我找的就是双庙子村！”

双庙子位于康彰公路南侧，村西北有座小山丘，住户分布在山丘北、东、南三侧，村南紧临花古水库。马庆功健步走上山丘，四周一望：“对，就是这里！”接着，老人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天半夜，他们绕过花古水库进入双庙子村南。侦察员先进村里找到一位中年人，那人说村中没有国民党军队。结果，二中队顺利从村边通过。不料，马庆功率领的机炮中队刚进村口，骤然间枪声四起，原来村内埋伏着敌人。马庆功骑的马中弹倒地，他伏在马背后，躲过一排枪弹，他带领身边的一个班战士且战且退，被压迫在一个小胡同的墙根下，向北冲不出去，进口又被敌人封锁了，只好顺着小胡同向西冲，到头却是个死胡同。这时，由于天黑、混战，敌我已经打乱了。紧追过来的一股敌人大叫：“什么人？”马庆功急中生智，顺口说道：“自己人！”敌人一愣，他们已飞越墙头，冲过村西河沟；钻进青纱帐。可是，同马庆功一起脱险的只有一位紧紧跟在他身后抱着一挺机关枪的班长。被封锁在村内的机炮中队20余人阵亡，大部被俘，损失惨重。

马庆功站在山丘上，任秋风拂面，遥望前方，心情显得很沉重，眼睛有些湿润了。

在这个小村里，真的没人知道40年前发生的这段往事吗？问题就出在那位告诉我军侦察员“村内没有国民党军的中年人身上。原来，历史在这里曾经出现了一段小小的插曲。60年代后期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后，这件事被提了出来，村里一些人成了被怀疑对象，一时间，草木皆兵，人心慌慌。此后，再提及此事，人们都闭口不谈了。历史，有时就是这样亦真亦幻。

40年过去了，对于一代人来说，40年并不短暂。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为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开遍和平的花朵，那一代人经历了多少枪林弹雨、血雨腥风，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我们这些幸存者感受到战地悲风的地方，岂止一个双庙村！”马庆功老人沉痛地说。“想起那些在我们前头英勇牺牲的人们，我们的心中充满了遗憾，也充满了敬仰。令人欣慰的是，先烈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为之奋斗的理想正在这片广表的土地上开花、结果。”

在此一瞬间，历史和现实共同展现在我们面前。

注：一分区14团前身为沈北支队。本文统称14团，以减少与本文无关的说明文字。